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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适维扬空怀旧约至武林喜订新盟 诗曰:飘零个个恨无缘,默抚情怀倍默然。 去日已欣谐白发,来时无复睹红颜。 鸾飞镜缺三秋月,凤去云遥万里天。 唯有红园屏许射,未知赤线果能牵? 话说花春既令尼僧去整理羹肴,遂住在房中,与悟凡谈不尽别后离肠。说起 香莲庵改了碧梧禅院,这一座幽雅精致的好所在,可惜被和尚占住,慧源及众尼 等亦渺不知去向。悟凡此际,不禁抚今追昔,忆故旧之飘零而怆怀不已。 看看日色已暮,老尼把夜肴备好,和盘托进。花春问以烹庖之何速,尼僧答 道:「村店中盘餮可给,水酒堪沽,故便于备物,但恐粗粝难堪,不足以适贵人 之口,祈勿见罪。」花春道:「惊动宝庵,已深歉仄,又承老师太费心,多品杂 陈,甚不过意。」 那尼僧放下杯箸,径自出去,只有悟凡在房陪饮。只因乡间食物,烹庖得不 甚精洁,即沽来之酒,哪及得香莲庵中味厚醇温、清香馥郁的佳美?以及器皿动 用物件,哪一样及得香莲庵中的萃美精致?二人感物兴怀,愁肠又触,只得将酒 肴勉强用须,唤小尼进房掇去。 花春因一路而来,旅店凄凉,孤舟独宿,久旷于女色。悟凡虽然抱病,亦因 自香莲庵逃避以来,巫山久隔。此日见花春在房,禁不住一腔欲火,遂把房门闭 上,款赴阳台。只因悟凡病后,精力空虚,又以暑溽难禁,汗淋如雨,故未及久 战,早已恹恹一息,神气俱疲。花春虽在情兴正浓,却又怜她躯微骨瘦,遂止戈 矛,意欲安寝。因庵外蛙声嘈嘈振耳,直至四鼓方才睡去。 明日清晨起身,因访美念急,不敢久留,遂辞别悟凡。命她安心在此度日: 「倘有飞灾,自能为汝遣救。我一到家中之后,仍欲北上,不消数月,再过此间, 定进庵与汝一会。倘有幽雅名庵,即当修书荐汝入庵。此间不可安常,只可处变, 宜保恤身体为要,不必填愁积闷,徒耗精神。此二语是药石良言,须当谨记。汝 已为我狼狈至此,吾乃不为携提,把前情付诸东流,天壤间断,无此薄幸人。」 言罢,各各涕泪。当家送出庵门。又到船中取了十锭银子,令家童送到庵中, 布施装修佛像。是日,开了船,一路往南浙而来。 有事则提,无事则缺。在路行程,无甚耽搁,心中暗暗疑虑道:「不要广陵 西河之美人,亦有变端?几如花正妍而雨打,月方皎而云遮,空令我作了一场春 梦?」 又转念道:「天下事,亦断不至此。岂有风波陡起如四美者?若彼美而亦有 变故,岂真彼苍不欲留一佳人以配我花春乎?纵天下之事故不尽可凭,而吾生之 缘姻,岂无足信?则亦唯信诸佳人之必配才子,才子之必得佳人耳。花春在路, 时以此念存于胸中,故反把疑虑之一心,尽皆抛去。 不一日,到了广陵,仍寻到逄家寓处,将行李运上安放,向店主人道:「逄 老爹,你可认识小生否?」店主人定睛细视道:「确是有须面善,却一时记认不 出。」花春道:「小生嘉禾人,去岁秋间在你宝店中耽搁多天,承蒙厚情,曾在 里边这一间精洁坐室中下榻的。」 那主人省着道:「是了!莫非进都侍试的花相公么?」花春点首称是。店主 人道:「吾们做了这须贱业,招接商客甚多,记性却又不好。去岁与花大爷盘桓 数日,竟一时认识不出,殊觉可笑。」花春道:「我此番到来,虽耽搁不久,却 因僻性好静,仍欲暂借内室,约住数天,未识还肯容纳否?」 主人道:「花大爷既爱僻静,这又何妨!」就命家童把行李搬进,店主引前, 同花春径入内室。略谈几句,店主因有冗忙,遂自出去。 花春坐下未几,觉有一种清香之气,扑鼻吹来。因向庭心一望,见那边有数 盆白芙蕖,盈盈绿水盛着,开得鲜艳异常,甚觉可爱。静坐窗沿,只是对荷赏玩。 不知花春之意,一半是看荷,一半实注目在那旁楼上,急欲得凌霄一晤,以 慰半载离愁。心中想道:「以吾之品望,俯就彼之门媚,自尔一说即成,不比得 别处之艰难委曲。但与她一别经年,实欲一睹玉容为快。你看庭中绿荷盛放,正 宜轻摇纨扇,倚楼赏鉴清芬,为甚闲窗寂寂,空有妒玉人之莲花,而无赏莲花之 玉人? 心殊恋恋,意者暑溽难禁,玉人恤体,闲睡罗帏,故未得临窗眺望。移时晚 风徐拂,荷净生香,于寂寞黄昏之后,未必不纳凉倚槛,爱扑流萤,则月明人静, 正可与玉人一诉离怀,慢伸别款。既至此间,亦何虑天涯咫尺哉。「 因闲坐无聊,集唐句咏《白莲》四绝,诗曰:其一:靓妆才罢粉痕新,留着 双眉待画人。 入夜便宜明月满,珍珠帘外净无尘。 其二:娉婷仙子曳霓裳,懒对菱花晕晓妆。 白玉帐寒鸳梦绝,暖风送过一团香。 其三:珠箔银屏迤逦开,莲花为貌玉为腮。 水晶帘外微风起,疑是嫦娥月里栽。 其四:芙蓉面上粉犹残,半是羞人半忍寒。 今日分明花里见,晓妆初罢倚栏杆。 少顷,用过夜餐,候至更初月上,唯是静倚栏杆,专望那旁有须影响。岂知 风弄竹声疑佩响,月移花影似人来,梦想空思,竟做了待月西厢的君瑞,寸尘更 深,而玉人究杳乎莫接。 心中疑虑道:「莫非此女守志不坚,谨遵父母之命,竟另订丝萝,已为鹊巢 之处乎?然以去年临别时,订约谆谆,誓同生死,谅不菲情至此!况彼不过一平 户女,岂有豪门巨族,愿缔朱陈?所来聘纳者,亦不过庸夫俗子,焉能入凌霄之 目,甘背旧约而适身于彼? 此亦可为凌霄信也。想必因偶有微恙,静卧绣床,否则因有事故,往眷族中 去了,亦未可知。吾明日往梅婆处,探问濮小姐消息。只要乘间一探其故,彼自 然深悉。「想念许久,只得步进里边,将窗掩上,闷闷地睡了。正是:浇愁须得 酒千觞,玉漏沉沉夜未央。 月影栏杆人不见,隔帘风逗菱荷香。 花春睡到次日,绝早起身,家童唤起,命催店家早备晨餐。未几,用过饭, 出了店门,一径往梅柳巷梅婆家中来。到了门首,一扇篱门,却是虚掩在上。花 春举手推开,竟往里边进去,叫道:「梅妈妈可在家么?」只听得娇声滴滴应道: 「母亲方才出门去了。有甚言语,待家母回来通达便了。」花春道:「我有紧要 言语,要与梅妈妈面讲。」 正说之间,见里边门首有人一影,正待细瞧,即不见了。花春也不放在心上。 未几,见门内步出一美人,虽无倾城之色,而丰姿袅娜,甚觉可人。纤纤玉 手,持了一盏香茗,轻启朱唇地叫道:「相公请茶。」花春不待其放下,就举手 接过道:「轻造贵府,已属不当,何以又劳姐姐费心。」 那人道:「相公之言,何过谦若此。这粗茶是极便的。请问相公尊姓高名, 府居何处?」花春道:「小生浙江嘉禾人,姓花字金谷。去岁秋间,曾到你府上 的。」 那女子道:「莫非就是进都赴试的花相公,假妆了………」那女子说出「假 妆」二字,遂顿住了口。 花春见说,已明晓其故,遂言道:「小娘子有话何妨明说,奚必欲吐仍茹。」 那女子微笑道:「假妆女子混入梨园者,莫非即是相公么?」花春笑而不答。 那女子道:「自相公去后,累家母受尽许多惶悚。濮老爷竟不准缴还身价, 要家母追寻原人,屡欲加罪。幸赖夫人、小姐力劝,得保平安。」花春闻言,殊 为抱歉一番。问以梅妈妈出去几时才得回来,那女子道:「家母出门,归期不可 预定。 大约早则午刻即归,迟则晚间方至。「 花春听说梅妈未归,不耐静等。见那女子殷勤献媚,眼角传情,甚有顾盼之 意,遂思趁伊母不在,欲与神女一会阳台。因以语言挑引,渐渐近身相谑,引得 那女子欲允含羞,欲推难忍,只得出外将门闭上,与花春移步进房,遂兴云雨, 共赴巫山。 云雨事犹未毕,只听得外面叩门急急,却即是梅婆声唤开门。那女子惊得心 慌意乱,手足无措,忙叫花春躲入床底。花春道:「姐姐不必提心吊胆,你且去 开门,吾自有藏躲。」 就尔步出庭内,见旁侧有一座围墙,甚是低矮,即纵身一跳,跨上墙头。往 外望下,是一片小小空场,并无行人来往,遂将身纵下,往东而步转了一个弯, 兜出来,即是巷中,仍望梅婆家内进来。 见梅婆正在外面,二人相见,叙了几句套谈,花春急问:「濮紫荆消息如何?」 梅婆见问,先将去岁累及受罪之事,皱眉蹙额地说了一遍,然后道:「相公, 此番真来得不凑巧。若早来一月,尚可得濮小姐一面。」花春见说,已知或嫁或 死,又是事变莫测,遂急问道:「妈妈,何出此言?」 梅婆道:「前月濮大爷忽调了广西桂林府,已挈家眷荣任去了。那日,小姐 无奈,特传我至彼,悄然将书一函寄吾,嘱吾谨谨收藏:」有日花相公到来,即 付与拆览。「花春知濮太尊迁任之期只隔得月余,深悔出京不早,以致遭此磨折。 然思:「紫荆虽已不在,广陵未能晤面,而路途旷隔,此中尚有挽回,究不 比四美之茫茫泉逝。死者不可以复生,讵以道阻且长,旧盟难践,而谓玉人不可 复得哉?」 那梅婆急忙向内,将书取出,双手递于花春。花春接过拆看细览,只见上写 着一片蝇头小楷。其书云:自与君别后,灯暗孤窗,寂寞三更谁伴,帘垂小院凄 清。午夜无聊,玉笛懒听。肠断芭蕉暮雨,金针倦绣;情牵杨柳春风,曲院花飞。 常牵别恨平山,春尽不见归槎。盼征人兮未至,翠黛不描;嗟薄命兮堪怜, 红颜渐损。前日翻阅报录,知君以多才遭屈,必尔旋返广陵;乃红闺盼断,竟不 见倩冰至署,以订丝萝。 讵抛球射雀,别缔新俦;月下花前,顿忘旧约乎?谅尔多情,决不蹈此。后 又阅见武殿试报录,君以文坛选士,改为武帏雄才,不胜惊疑,实深欣慕。所可 羡者,上苑攀花笔彩,焕凤池星斗;曲江开宴剑光,冲麟阁风云。 窃谓君占鳌头,必尔书来雁足矣。不谓好事多磨,机缘又阻。兹因家父迁任 广西,挈家远适,暗泪偷垂,柔肠寸断,恨不能迟留待约,再逢前度刘郎;唯是 魂梦相牵,空忆窥帘司马。想此去桨冲断岸,不堪旅梦之惊;帆锁横塘,洒尽离 人之泪。 更有伤者,不忍言焉。君倘不忘厚誓,念故情,不以地角天涯之远隔,等诸 桃花流水之无情。庶得了相思于锦帐,赤线来牵;慰夙愿于蓝桥,白头无叹。尔 情实靡,涯言难尽,特此草达,聊表微忱。 花春看罢,见书中文情斐宜,词意悭怆,直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者然,亦不 禁悲感无已,遂将书藏好。梅婆问道:「相公的寓所仍在吾逄家姨夫店中么?」 花春告以:「正是。」因即随机问道:「吾去年见一位年轻绝美的娇娥,想 一定是令姨甥女了。要恳妈妈作一月老之任,未审可否?」 梅婆道:「相公既有此心,何不去岁早叫老身一说!逄家凌霄甥女,其姿容 实与濮小姐不相低昂。老身去秋不敢与相公作合者,实以相公志在择配。彼之门 楣,岂敢仰攀贵胄?乃至今日,始请老身执柯,又无能为矣!前日有一个姑苏大 富翁,在维扬贩兑珠宝,竟出了一千聘金娶去,就是老身操办的。」 花春听说,恼得半晌忘言。然后心恹意懒,问道:「你家甥女难道竟肯允从, 随那人去作妾么?」梅婆道:「父母作了主,焉有不允之理?」 那时遂别了梅婆,闷闷回寓。广陵的平山塘、琼花台、二十四桥、五云多处 许多佳景,亦无心去观玩,唯闷坐在寓。「然在京未一载,而所约之美人,尽弄 得七零八落,死者死,离者离,嫁者嫁,有如许光景!」 想到此际,把从前一片热肠,弄得冰消瓦解,意欲一径归家,连西河一美, 亦以为定有变端,而不必再去访矣。然仔细寻思,则又不忍舍弃。「倘日葵安然 无恙,在彼盼望,我既回故土,不与彼一会,斯真负心人矣。他日悔恨,又当何 如哉?」遂连夜起程,向杭城进发。 是日到了城中,将船泊住,命家童在船看守,独自一人飘然向红园而来。一 路盘旋曲折,到了红家门首,见园门虚掩,遂推进里边,慢慢步入。那管园的家 人,向花春定睛细认了许久,吃惊问道:「你莫非去秋在此寓考的花老爷么?」 花春暗暗奇异:「他为甚知我武帏中捷,如此相称?」遂应道:「正是。」 那家人道:「闻得花老爷到京弃文改武,得占鳌头,钦赐游宫三日,又游街 三日,万岁倍加宠赐,为何不在京伴驾,却有余闲至此?」花春道:「我因有一 桩正事未完,故暂告假出京。今事已干办,特到西河避暑,故乘闲来此,想池中 荷花早已开得极盛的了?」 家人答道:「绿荷正在晚放,花老爷来得有兴,待老奴禀过家爷,出园款接。 花老爷请亭中少坐。「 花春急拽住道:「我与你家老爷素不相识,何劳款接?我不过因去年在此观 玩,见园中景色不减西河,故乘闲到此一玩。若去惊动主人,反多不便。」 家人道:「花老爷你且坐了,待老奴细禀。花爷去秋与柳相公同寓在此,家 爷适往汉口去了。回来时,花爷已高中还乡。彼时却不问及,忽于方才夏初,唤 老奴进去,问及去秋花爷作寓园中之事有否?老奴遂以实告之家爷。不知因着何 事,知花爷不久必到此间,就分付老奴谨谨留意:」 若见花爷到来,必须通报,好待家爷出园迎接。『后又闻说花爷改入武闱, 题名金榜,老奴想花爷焉得有余闲至此,不料今日果见驾临,老奴焉敢不遵主爷? 「 花春听了这番言语,甚觉不解其故,呆思半晌道:「莫非去秋与日葵订约终 身一事,红老已悉其情?今岁又闻予钦赐宠荣,甚是歆羡,愿面许秦晋之谐,因 先结主宾之好。再至此间之说,想小姐曾坦怀以告,谓我中与不中,必遂急出京 来此,请冰求帖乎!」 心中猜疑未定,只见主人已经远远行来,甚有注目之意。遂趋步上前作揖道: 「晚生轻造名园,尚未请谒,反蒙红老先生过爱,惶愧极矣。」 红御史道:「去岁秋试之期,花兄在敝园草榻,弟因有事往汉口羁留,失于 瞻仰。春间,偶于绿荫轩前闲步,见壁上题吟,真是清新俊逸,庾鲍风流,谅是 我兄佳构。 而细玩其中词意,觉含蕴几许,不愧风流笔墨。因想吾兄青春年少,谅多正 事未完,不免告假辞朝荣归故里,则荒园虽陋,或者得再邀兄之顾盼,也未可知。 因命管家留心伺候,若见花兄到此,令他速来禀报,使弟得稍为款洽,以尽地主 之诚。「花春谨稽:」不敢。「 那红御史遂携了花春的手,步入碧澜轩来。见轩外四周,俱密树垂杨,遮荫 得行,天赤日午也不知。轩后芙蕖盛放,觉得丝卷柳条,微风乍起,珠跳荷叶。 宿露初收,满座水光影摇;花鸟绕亭,波色倒映楼台。斜铺翡翠之茵,草头 凝碧; 平泻琉璃之镜,水面横清。彩鸳静占银塘,乳燕凉飞玉宇。凭栏人影下池间, 隔岸禽声闻席上。凉台无六月,藤荫蔽座生寒;钓石有双溪,苔色侵阶弥绿。直 把暑溽炎炎,一时消尽。 少顷,酒肴俱设,对酌谈心,问及花春秋试争元,为甚春闱就武?花春即以 在路耽搁误期,改试之事,细讲始末。 红御史盛赞道:「花兄削彦士于文坛,又压英材于武艺,四库五车,必逢源 于左右;六韬三略,定熟悉于胸怀。古来元杜逞风流,直可与之争座;孙吴具将 略,岂屑与之比肩哉!兄乃文武全才,智勇兼备,朝廷拔此梁栋,实国运文明之 有庆,而我辈得亲丰范,犹相见之恨晚矣。」 花春道:「晚生得第,实侥幸于万一,而中途迁就,皆赖诸大臣鼎力,以叨 圣朝培植之恩。今蒙老伯一过,使晚生当之愈愧矣。」 花春以红御史始见之时,注目良久,而此际谆谆赞美,虽在酌饮交谈,观其 容颜词气,似胸中有一桩疑难心事,辗转不宁之意,见此形情,惹得满腔疑虑, 又不便进言相问。二人各有心事,酒也饮得无须豪兴。对酌移时,红御史道: 「花兄多少贵庚?」 花春道:「晚生已虚度二九。」红御史又问道:「际此妙龄,想已咏河洲之 句矣!」 花春闻话,知其语有由来,因已对以尚夫不室。红御史道:「琴瑟虽未调, 丝萝谅已结。」 花春道:「今瞻仰于泰山北斗之旁,鄙亵私衷,本不敢上渎。乃蒙下问,讵 敢讳言。因晚生僻性,素谓夫妇之配,称之曰偶,是必其性情品格,不相悬绝, 始足当偶之名。不然,偶之实已无,尚何有偶之恩、偶之情,并偶之乐也哉?晚 生宁终身无偶,而不可一日误偶。故蹉跎至今,尚未有聘。」红御史道:「据花 兄立志如此,弟有鄙悃未敢谩渎矣。」 花春道:「老先生有言提耳,晚生敢不谨领?何容深讳。」红御史道:「弟 年逾五旬,并无嗣息,只生一女,闺字日葵,因执性颇类花兄,故屡屡拒聘不纳, 尚在待字。兄既鼓琴未咏,窃愿以小女侍兄箕帚,未识以为何如?」 花春道:「令爱淑女,宜配君子。恐晚生福薄,未改僭攀。但既蒙老大人过 爱,许订朱陈,只得愧承台教。」红御史道:「既如此,且俟秋凉后,遣冰择日 以完花烛。」花春重起身纳拜,即为翁婿之称。 二人引觞更酌,兴复不浅。 少顷饮毕,家童将残肴拾去。红御史起身向花春道:「本欲款陪贤婿,细谈 衷曲,因值小干尚未办理,请贤婿且在轩中略坐,吾去去即来。」花春道:「既 为翁婿,情同父子。岳父大人有事,即请尊便,何容以客之待小婿哉?」红御史 遂嘱咐家人:「于薰风楼下整备帐铺枕簟等物,务须精洁,好待花姑爷晚间安宿。」 家人应诺,红御史自别了花春,进内去了。 花春独坐在轩中,暗暗欣喜道:「吾犹幸来此践约,不因诸美之变而灰心。 若不然,则此间一段良缘,已是当面错过,空令日葵小姐眼穿肠断,叹予负 盟矣。 今妙在红老口中觌面相允,既无翻改,又省却许多周折。但思佳婿不易得, 正宜喜溢须眉,欢形面目,为甚于许亲之前,若有满腹疑愁,甚不惬意者然,此 何以故?岂疑吾黄甲登科,已有贵胄联姻,故觉难予启口耶?谅亦不为此。「 想了半晌,步出轩外,见柳荫之下,有块太湖石畔,插一渔竿在上。花春问 家童:「谁人在此下钓?」家童答道:「这是家爷闲暇之时,常坐此间垂钓纳凉, 故有这渔竿插此。」 花春想道:「乘船下钓,虽云野老,高风荷沼垂钓,亦是幽人韵事。」遂命 家童联须鱼饵,系在钩上。才垂得下去,就有鱼上钩来吞了。连忙把钓钩拽起, 只见一尾金色鲤鱼跳了几跳,竟脱却钩儿去了。花春惊讶道:「这又奇了。那鱼 儿既吞下钓饵,为何垂丝又不断,竟脱去了?」 只得又装饵下钩,讵知钓了半晌,竟无一尾上钩。看看日色沉西,遂将鱼竿 插下,步出回廊,望园中闲眺一回。早有家童前来,邀请于薰风楼下饮用夜膳。 用毕后,洗过了浴,唯是轻摇羽扇,斜倚在石栏杆上纳凉,暗想:「日葵小 姐此时,也在那里纳凉未睡。」不禁把此情此景,细细摹拟,口占一律道:兰汤 浴罢卸轻衫,鬓乱钗横汗未干。 微有风时阶下立,断无人处眼中看。 一帘竹影消残暑,半夜槐阴锁翠寒。 怪底侍儿频唤睡,几回欲卧又凭栏。 吟罢,回身命家童自去安睡,遂于炉中点起一枝安息沉香,起帏就枕。 不知醒后作何情状?下回再表。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36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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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吉变凶风波不定怨装恩云雨怀仇 诗曰:破花即是惜花朝,错怪旁人暗里挑。 莫道订姻心又变,须知割爱恨难消。 一腔毒意尝樱口,满腹仇心摆柳腰。 如此雪冤诚快尔,只虞天怒不相饶! 话说花春一觉醒来,只听得园中狺狺犬吠之声。启眼看时,正见一弯凉月, 影透疏棂。想此时夜深人静,有谁行动?本欲出外一望,又因月色满园,正可纳 凉闲步。遂尔起身往外,傍栏绕径而来。忆着去秋与日葵订期往返,夜夜潜行于 花径之中,睹景兴怀,不啻如昨日事,乃昔是清秋,今为暑夏。人犹是人也,径 犹是径也,而风景已为之一变矣。 正观望间,见前面有一女子行来,花春欲待闪避窃视,那女子忽叫道:「来 者莫非花郎否?」花春听其音声,似瑞芝婢女。及近身细认,则见其眉浓粉腻, 以及衣裳服色,迥非婢女模样。顿心转疑惑,问道:「你莫非就是瑞芝姐么?」 那女子点首道:「去秋别后,未及半载,难道就不认识了?」花春道:「非 是小生不认识,因姐姐形容举止迥殊昔日,故有此一问耳。」瑞芝道:「君既见 疑,且先以妾之事告君。妾因老爷见幸,无力可辞,已忝居小星之列。是君为负 盟浪子,遂令妾作逐水杨花也。」 花春闻言暗想:「瑞芝乃小姐闺中侍女,如何红老谩宠作妾?此中情节,确 有可疑。」口中佯说道:「姐姐如失人之宠,实迫于主命之难,违在小生,亦不 敢抱憾。」瑞芝道:「妾之事,且不必论矣。试问相公,临别时曾谓来岁春尽必 至此间,以完旧约。岂知盼断双珠,终无音信,直至今日才来。你于心竟相忍么?」 花春道:「实非小生负约愆期,因春间误期,不得入闱,改入武试,所以羁 留京邸,蹉跎至今。其实身处北而心日在南,想小姐香闺盼望,自有一片离别愁 肠,伤春挥泪,不知近日身体可安否?」瑞芝道:「君尚欲问小姐无恙,君保得 自家无恙,也就罢了。」 花春听她说话蹊跷,着急问道:「姐姐有话快请说明,莫作此含糊之语,令 人难详难解,甚费踌躇。」瑞芝洒泪说道:「君若无妾,则君之性命已化为乌有 矣。」花春道:「小娘子怎说此话?我此间又无仇无怨,有谁欲加害于我?」瑞 芝道:「害君者即君。且君不独以己害己,固先害人而将及害己矣。君尚痴心妄 念,思与小姐翻云覆雨于阳台,岂知小姐久已泣月悲风于泉路了。」 花春听到这一句,不禁跌足流涕道:「难道你家小姐已身死了么?为何你老 爷今日又将小姐姻事面许小生,这是何故?」瑞芝道:「此事一言难罄。且在亭 中略坐片时,妾细细为君剖陈。」二人遂挽手进亭,并肩坐下。 瑞芝谓花春道:「君欲知小姐何以死,其根株实死于君;而衅起殃,又死于 老爷之宠妾秋莘。此秋莘非别人,即亡过夫人身旁侍婢。夫人死后,老爷即纳以 为妾,颇加宠。彼竟忘却本来面目,肆然以骄傲临人。小姐看她这种光景,难以 入目,一日将她重重羞削一顿,秋莘究敢怒而不敢言,十分怀恨。 讵知去秋,君与小姐夤夜往来,秋莘潜身窥伺,已露机关。她竟心怀毒意, 反作与小姐亲密之状,不时进来察颜观色。不料小姐身该有祸,渐渐胸高眉散, 六甲怀胎。秋莘这贱人竟去密诉老爷,百般撺唆。恼得老爷怒容满面,来到小姐 闺楼,细细盘诘情由。 小姐亦直言无隐,谓:「与花郎已订终身,其人不日即至,父亲试览其丰仪, 可以为东床之选否?虽多露之行,一时失礼,而齐眉之订,百岁无愆。乞父亲见 怜择配之坚心,姑恕爱才之一念。『老爷此时,似有怜悯之心,未忍遽加毒手。 怎奈秋莘在旁,屡以玷辱闺门之语见耸,逼得老爷如火上添油,任小姐百般 乞怜求宥,总是无益,竟尔割慈忍爱,把一个花娇柳媚的小姐顿时缢死。自小姐 死后,老爷即嘱管园家人,若见君到来,即为遣住,欲加害于君,始得胸中怒气 稍泄。 妾见小姐惨死,即愿与同赴阴曹,不忍独生于世。然妾死,而君今日之来直 如在梦中耳,其祸谁为之解哉!妾之不死,实怜君而有待也。「花春闻言,感激 不已。 又问道:「小姐既死,你老爷欲加害于我,为何今日相见,又把小姐姻亲许 我? 「瑞芝道:」老爷即有此言,亦是诡计,不过暗以言词笼络,使君安心居此, 不生疑忌之意。君若不信,害君之人,老爷已策画定当。妾试为君言之,其人姓 铁名刚,惯于黑夜取人首级,乃是江湖上一个有名的刺客。犹幸此人这两日不在, 不知往何处报仇行事去了。若待彼一到,君之性命休矣。明日宜瞒过园公,作速 逃避他方,千万不可滞留,遭其残害!「 花春道:「小娘子此言,虽有怜救小生之意,但以恩怨不明,冤仇未报,岂 肯悠然长逝,暗避鬼蜮之谋?以我花春自视,即百万军中,且敢只身独往冲突其 间,区区一刺客,何足介于予怀!请小娘子且自放心。」 瑞芝道:「英雄之奋武,岂足以敌宵小之奸谋?恐暗箭或未易防耳。君若必 欲逗留于此,务须谨慎小心为上。你看残月高悬,夜已过午,妾言已尽,请从此 别。倘另有机谋得闻于耳,当再至园中相告。」 说罢,遂欲出亭。 花春拽住道:「际此月明夜静,庭院生凉,正风流佳会之良宵也。欲与小娘 子一温旧好,未识肯垂怜否?」瑞芝道:「妾之来,实激于公义,非惑于私情, 故不避奸险,潜行至此。鉴在前车,何堪再蹈!恐久为耽待,不敢从命耳!」花 春见她义正词严,亦不复相强,任其辞去。 花春回至薰风楼下,掩扉而卧。想日中闻红御史允亲之言,如何欣幸;及此 时听了瑞芝这一番言语,真如冷水淋头,肃风透骨,不由人不心惊胆碎。然细思: 「红老既欲害予,不过款予在园,密遣刺客行事已耳;又何必迟回既久,然后细 盘我纳聘未曾,面以姻事相许;即观其语言款洽,若真有殷心挚意,而非出于勉 强,则与瑞芝之所言又迥不相类,真令人莫解。 谚云:「日久人心见。『我且将计就计,逗留于此,看他作何行事。恩则报 之以恩,仇则报之以仇,自分得如水样的清,镜样的明,我方快然无憾,显得我 英雄辣手,豪杰奇谋。」是夜,辗转反侧,不能成寐。明日起身,梳洗已毕,用 过晨餐,见红御史依旧出来闲谈竟日。 花春见他语言酬酢,绝无一毫假饰之意,心中转加疑惑。到了晚来,花春因 瑞芝昨夜有再至园中之语,所以不敢安寝,吩咐家童睡了,竟自步出庭来。 尔时月虽未上,而明星耿耿,万里无云,犹闪烁映照园中,不至十分昏黑。 闲步片时,瑞芝果至,笑谓花春道:「君已转祸为福,可无虑矣。昨疑老爷 许亲之说,出于机械,岂知老爷以君文幄争元,武场夺首,甚为奇异。又见君英 才出众,秀骨珊珊,悔将小姐缢死,空有此乘龙佳婿,而无闺中之淑女以配之, 不胜感惜。故顿时画出一计,思于众婢女中,选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。实有爱 君之意而已,无害君之心。 此是老爷于接见君后,见景生情,参权应变乎!日间从不作此想,故妾不知 其中隐情,几以老爷一片热肠,认作满腔恶意。妾闻此消息,不敢不告,使君疑 难释。但老爷心性不常,秋莘奸刁叵测,君又不可以祸若冰消,灾如云散,竟坦 然无从,致变生仓猝不及防。唯盖以孤身入世,如在风波中耳。 风波无定,欲平则平,欲起则起。今虽出于风波之外,而粗胆细心,必如在 风波中一般防险,庶可免风波之险。君其慎之!「言罢竟自别去。 花春意欲款住再谈,因见伊行步匆忙,未肯久待,只得任其竟去。遂步回薰 风楼下,暗想到:「原来有此隐情,故红老于许亲时,有许多疑难形状。这一计 实划得奇妙,失一女而仍得一婿,不必抛西阁之球,自可袒东床之腹。若此女稍 有姿色,我只得看日葵小姐份上,不必拒绝了。 如此看来,红老原有怜才之念,前之忍心杀女非出于本意,实迫于秋莘之谗 谤而然。然则秋莘为小姐仇人,而亦即我之仇人。若不诛此女,则小姐含冤负屈 于九泉,其怨愤何时得雪?「 那时花春在园又过了两日,因时交夏季,尚在炎热,却爱碧澜轩荷香馥馥, 柳荫沉沉,尽可消暑,故时在轩中闲玩。或是枕书午睡,凉簟风生;或是倚石开 胸,罗襟气爽。瑶琴弄罢,薰风徐拂珠弦;佳句吟成,飞絮轻沾石砚。此中幽趣, 自尔领取不尽。 因以假期未满,思在红园中消过暑夏,待至秋凉,然后回家几日,一路北上, 也未为晚。此间姻事,尚在得失两可。唯以枕簟孤单,凄凉客邸,且慢慢别作计 较。岂巫峡深遥,一无所遇?那时一念萌动,魂荡香闺,遂不禁忆景兴怀,拟赋 《夏闺词》十绝,以展芳心。其词云:其一:梧桐晓院月朦胧,一枕香痕汗粉融。 应是爱凉窗不闭,乱蛙声里满楼风。 其二:腾腾朝日隔帘烘,枕坠金钗鬓影松。 昨夜知郎谁伴宿?竹夫人好可如侬。 其三:菱荷香净晓风凉,近水朱楼面面窗。 睡起无言凭槛望,一声款乃过渔舱。 其四:香汤自试露盈盈,婉转兰盆意态轻。 宛似芙蓉新出水,雪肤花貌倍倾城。 其五:荫荫夏木翠烟低,不住蝉声柳外嘶。 恼得愁人愁欲绝,频沾银管咏无题。 其六:睡醒闲窗更寂寥,镜台重挽髻云高。 偶来莲沼寻莲子,引得蜻蜓上玉搔。 其七:半弯新月挂疏棂,小扇徐摇不暂停。 寂寞黄昏人静后,后庭槛槛扑流萤。 其八:凤仙花瓣露痕沾,捣向金盆染指尖。 细剪红梢灯下束,十分春上玉纤纤。 其九:已看侍婢上红灯,枕簟烘烘热不胜。 敲断暮钟眠未得,风亭水榭任闲凭。 其十:羞向郎前卸汗衫,尚盘蝉髻鬓髡须。 瞢腾一觉游仙梦,撩乱花钿堕枕函。 那时春光已晚,家童邀去用肴,被他殷勤劝酌,多饮了几杯酒,似有醉意, 遂欹枕而卧。岂知酒兴正浓,而风流佳兴,亦随而涌上心来,无由发泄,故意态 虽倦,而神魂飘荡,犹在似睡非睡之余。忽听得狺狺吠,似前夜一般,顿然警觉 想:「园中吠,定有人来,非瑞芝而谁?今夜必不放她空回,且与巫山一度,以 泄我兴。」即穿衣起身,急急往园中而来。 花春是留心的,一步步注目相觑,见前面有一人行来,身躯雄阔,迥非女子 模样。却因月光未上,看得不十分仔细。遂向亭中躲进,将身蹲下。只见那人从 旁边行过,手中提着雪样亮的一柄宝剑。那光影射入亭中,犹闪烁照人。花春惊 道:「此刺客也!为何红老既有充婢纳婿之意,又遣刺客前来行刺?瑞芝云:」 风波不测,欲起即起『,此必是秋莘撺耸所致,事不可缓矣。「意中定下奇 谋,遂欲寻至秋莘卧房报仇雪恨。 一路行来,已进数重门户,却虑朱楼叠叠,画阁重重,不知秋莘房在何处? 正在迟回,只见那边回廊下有一女子行来,甚是匆匆急急。举目细睁,乃是 瑞芝。 花春问道:「小娘子将欲何往?」瑞芝道:「妾正欲至园通君一信,君已大 祸临头,怎生步到此间?」花春道:「刺客已在园中,我特为报仇至此,未知秋 莘卧房在于何处?乞祈娘子一指。」瑞芝告:「以第三带堂楼西副间即是,但楼 下多有姬妾作房,侍女出入,未便过去,何以能为?」花春道:「我自能跳墙而 进。 你家老爷此时未知可在?「瑞芝道:」老爷在外厅东书院中饮酒,等铁刚行 刺回报。「花春道:」既如此,那铁刚进园于薰风楼下,不见了我,定着急进来 禀报。 小娘子须遣侍女出外邀请老爷进来,谓他道:「花春不在园中,乃是秋莘日 间通信,已私约在房。『老爷决不肯信,须逼他潜身到房窥探,自见真伪。祈小 娘子直言无隐,我于彼处自有安排,不必多虑。」 那时又问明瑞芝卧房,瑞芝指以所在。花春即纵上沿墙,如履平地。行来已 到第三带楼屋上,听得两边窗首有人细弄莺声,唱须风月《寄生草》的歌儿,颇 觉娇声婉转,雅韵动人。花春挨步过西,将身俯伏檐头,延颈往下一探,见窗首 坐一妇人,在着那里摇扇纳凉。 望见东首,却悄无人影。花春慢慢立起,挨过东来,轻轻将身一跳,傍着檐 下,移步过西,见长窗虚掩,遂挨身进内。桌上灯火未灭,却不见一个侍鬟在下。 一径步上扶梯,行过外房,见那妇人衫裙俱卸,现出雪白白光嫩嫩的半身,娇倚 窗外,唱声未绝。 花春遂抢步上前,拦腰戏搂。那妇人吃惊回首,欲得声张,想是淫情已荡, 心不由主,拥入绣床,只得勉强与花春成事。花春故意把罗帏拽起,正在云雨, 听得外面隐隐有脚步声。 花春知是红御史上来窥探,反说出许多戏谑之言,装出无数癫狂之态。少顷 事毕,以秋莘日对垒于敝兵败将之前,今忽逢此劲敌,已一战而神思懒倦,睡眼 朦胧矣。花春令她安睡片时,把罗帏下好,步至窗边,复纵身跳于屋上,以观动 静。 不移时,果见一汉子持剑进房,低身伏近床沿,撩起帐帏,砍进一剑。因灯 火不熄,床中看得明白,一剑刺进,只伤得一女子,余外并无别人。那刺客呆立 半晌道:「这又奇了。日间红老爷嘱咐说:」 那人在园中薰风楼下,已令家童劝酒灌醉。『哪知到得楼下,其人又不在内。 方才红老爷说:「那人与姬妾秋莘通奸,红老爷亲目所睹,命我到此双双杀 死。『为何那人又不在了?莫非此人能通仙术的?俺今且去报禀,待我慢慢用须 功夫,留心伺察,必成功而后记。」那刺客自言自语,一径下楼去了。 花春伏在屋上,节节看得分明,言言听得仔细。复绕过楼来,将身跳下,步 到瑞芝房前,犹未安睡,在庭心倚槛纳凉。花春低声问道:「小娘子楼上,有谁 人伴宿同居否?」瑞芝道:「妾性爱静,不嫌寥寂,故不与哪个合居同伴,独自 在此。」花春道:「如此,且将外首侧门闭好,今夜与小娘子细谈衷曲。」 瑞芝道:「适幸老爷今宵轮在别房安宿,故侧门、腰门,俱已关闭。红霞婢 子,已经熟睡。妾得坦然与君款洽矣。妾有一言相叩,适才因行事匆匆,未及细 问,不知君既欲致死秋莘,又令妾遣老爷到房探视,却是何故?妾说便说了,心 中疑虑,究未能释然。」 然花春笑道:「以我英雄一丈夫,欲加害于柔弱一女子,即使碎其身躯,未 免污我指臂。我欲雪怨,不待我亲身举动,自有人代为予雪者。此雪怨得来愈加 痛快,故我并不曾亲去行毒于秋莘也。」 瑞芝闻言,失惊道:「原来秋莘尚未死么?则方才老爷至彼,亲问秋莘,是 妾生端捏造,反疑妾走泄风声,与君有私矣。」 花春道:「小娘子且请放怀,待我剖其详细。盖我之杀秋莘,实藏刀于你贪 我恋之余,假手于雨覆云翻之下,欲令其泣向鬼门关,先使其情酣阳峡路。我一 进彼房,即与她搂抱成事,使红老到来一见,自然怒发冲冠,火高三丈,一时性 发,自顾不得恩爱情深,决命刺客进房,将我二人刺死。我于事毕后,遂跳出鸳 帏,脱离虎穴,往屋檐纵上。事果不出所料,少顷,即有刺客到楼,将秋莘刺死。 故我谓不曾亲去行凶也。「 瑞芝听说,连声赞美道:「君有如许智识,如许胆气、奇谋、异策,古往今 来报仇雪耻之事,从未有此委曲者也。比诸心躁性烈,亲杀其身,更快万倍!」 二人复闲谈移时,解衣入帏,交欢无已。笑谓瑞芝道:「同一风流乐也,在 彼则蓄心于报怨,在此则感念于知恩。秋莘于欢合之际,必以我爱之甚,恋之切, 讵料予毒之深也哉。我思红老之待予,犹予之待秋莘也。画虎画皮,知人知面, 益叹斯二语不谬。」 那时二人温旧好,恋新恩,自写不尽一种欢爱。温柔抚弄一番,听得漏点已 交四鼓,谓瑞芝道:「恶妇已诛,别无系恋,予不得再为滞留矣。倘至天明,又 多阻隔,趁此静夜无人,正可出园遁避,潜至家中,谅你老爷亦无奈于我。唯刺 客行刺,虽是奉公所遣,然此人若留于世,必至荼毒生灵,肆其残虐,我必锄而 去之,除了世人之害。未知他今夜下榻何处?」 瑞芝道:「君若得除此贼,诚快事也。闻彼在外旁书厅东副间中安睡。然此 人骁勇非常,不可轻敌,君须见机而作为妙。」 花春道:「一刺客者流,何足深畏,但手无寸铁,奈何?」瑞芝道:「妾房 中有古剑一柄,却已锈得锋芒不露,未知可用否?」花春道:「不妨。持宝剑而 斩一刺客,已是大材小试,何必取其英锐!」 二人遂各起身,瑞芝步过床侧,将架上悬剑取下。花春接过出鞘,在灯下一 看,见锋虽不甚利,其质尚坚重可用,遂持剑启窗,纵身上屋,来至外书厅跳下。 此时,月已东升许久,照得庭外如白昼一般。挨身步近窗前,见双扉尚启, 铁刚犹未安睡,独自在那里饮酒遣怀,口中犹喃喃自语道:「俺铁刚行事,百发 百中,任你刺英雄,刺豪杰,如刺懦夫一般。 若此功不成,则平日神出鬼没的手段,雷惊电闪的声名,俱是虚盗得来的了, 焉能见重于公卿贵胄之前?花春那厮性命,总在俺掌握之中,怕他飞上九霄不成? 俺明日赶至禾城,俟他归家后,即可夤夜潜身进内,枭彼首级报功。「 花春听说,止不住烈火迸生,抢步进内,高声大叫道:「我花春在此!」即 举手砍过一剑。那铁刚因是流名的刺客,时刻防护有人暗算,故才一举动,彼身 体旋转甚疾。此时虽未及招架,已将身一闪,闪过剑锋,即忙纵出庭心,飞身而 上。花春亦提剑纵上,随后赶来。那铁刚见花春也会跳纵,已觉寒心。 追过了几带高房,望见下面是一片空场,铁刚跳下场来,飞奔而走。不料他 平日仗凶行刺的本领,一须也用不出了。 不知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38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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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赋落花良朋示鉴叹偿淫佳偶失贞 诗曰:淫魁万恶戒垂焉,果报如斯法不愆。 塞外月圆才几度?闺中镜破已经年。 淫端耳听眉还竖,亵态亲睁肺若煎。 掣剑不须情太愤,为谁偿债问青天。 话说铁刚虽惯于走壁飞檐,怎及得花春仙丹化骨,身若燕轻?那时越追越近, 一剑刺过,铁刚已倾身倒地,口中大叫:「英雄饶命!」花春道:「本欲饶你, 因我之命在你掌握中,则你之命断不容饶矣。」遂举手一剑,将铁刚斩首。撇开 尸骸,仍纵身上屋来,至瑞芝卧房,令将剑上血迹揩净藏好,与她珍重而别。 出了红园,慢慢步至船边,已是远寺钟鸣,几点曙星,欲乱近邻鸡唱,半弯 残月微明。遂唤船家起来,解缆开舟。两家童亦忙起身相接,并不问及在何处延 留等语。顺水行来,城关已启,一路无话。到了禾城,上岸归家,众家人俱来叩 见。花春此时,虽则荣归故里,光耀非凡,而忆诸美人之飘零,不觉反添愁闷, 免不得拈香于茔墓祠堂,递帖于邻亲友族。 一日,用过早膳,正待乘轿出门,拜谒诸友人,忽报柳迁乔至,遂出厅相迎, 挽手至书斋坐下。叙过一番契阔,真是一日三秋,不胜离别之感。花春道:「弟 在都中,不胜念兄之至。因不见至都,甚是疑虑。前日告假回来,得闻丁夏降服 之信,犹幸来岁恩典开科,春雷之起蛰即在目前,诚可为兄预贺也。弟今日正欲 造府拜遏,一伸别款,不料反获驾临,曷胜雀跃之至!」 遂把遇仙授法,误期改武之事,先细细述了一遍。柳莺道:「兄颜既变,绝 胜何郎。今又杏苑攀花,非凡显耀,想名公卿招选乘龙者,谅不乏人,未知兄曾 访得几位绝世佳人,以谐琴瑟否?」 花春闻言,不禁挥泪道:「若提起此事,我不胜愁肠顿触,涕欲沾襟矣。」 柳莺道:「兄前日曾谓『陋颜已改,则佳偶可图,风流乐事,毕生正是靡涯』, 为何弟才谈及此事,而兄颜顿戚,岂风流中不唯有乐之一境,而亦有悲之一境乎? 兄试剖言之。「 花春遂去取出画图展开,将前后事迹一一指与柳莺,说道:「画图上十美, 皆可称国色,实指望与她暮乐朝欢,齐眉谐老。岂知出都重访,飘零已尽,只剩 得十之一、二矣。何苍天之不怜念才子,一至于斯!」柳莺道:「原来才子亦有 不能配佳人者,风流才子亦有不能配众佳人者,可见才子、佳人之说,实创自君, 从今以后,前非可觉,后果宜修,猛省回头,悔之未晚。未知兄还恋恋于才子、 佳人否?」 花春闻言,笑而不答,闲谈许久,命家童整备酒肴,相与酌饮。酒至半酣, 柳莺起身,取过云笺,作《落花诗》四首,寓意以醒金谷。 其一:欲留花住竟无由,残月凄清锁画楼。 背我堂堂春去矣,惜花夜夜水空流。 徐娘老去犹余态,宋玉悲深不为秋。 最是朱颜容易老,三千粉黛尽含愁。 其二:有限春光剩几何?玉石金屋弃脂多。 莫夸活色能倾国,毕竟繁华委去波。 栩栩只留花里蝶,依依犹恋雨中柯。 羡他仙树天边种,常傍银霄汉与河。 其三:往岁曾显落叶红,春三花市又空空。 记他开处颜如玉,自我重来鬓若蓬。 细柳枝头千里月,晓莺声里一楼风。 石栏倚遍情何极,粉冷脂残别梦中。 其四:摇落如悲团扇秋,阿谁不动看花愁。 翩翩有态粘罗袖,轻薄何情点玉舟。 金谷香消空忆石,玄都桃尽已无刘。 几回吟断销魂句,一段风光等梦怄。 写罢,递与花春。花春接过诗笺,把诗中字句细细咀味,道:「此数首诗, 婉丽铿锵,凄然欲绝,直可为我诸美人作挽词,曷竟览之而断肠流涕哉!」柳莺 道:「已往者如是,将来者亦当作如是观也。此诗寓意,不为兄悲以往,实为兄 戒将来,只其留意焉。」二人又重整杯觞,欢然畅饮。无何,酒酣日暮,迁乔自 辞别旋归矣。 花春在家,约又应酬了数日。一日在书斋静坐,忽见家人进来禀报说:「京 中差官在外,请老爷出厅接诏。」花春闻说诏书颁下,吩咐忙排香案,遂把衣冠 整好,出外跪听宣诏。钦差开读诏曰:诏卿文武状元花春:为有边番契丹国,久 失朝贡之礼,反率兵侵我疆域。前遣指挥王云翮整旅出师征伐,屡次失机,未能 奏捷。今有文华殿大学士徐忠保奏,兵部尚书山国磐督兵亲往。 据山国磐所奏,谓卿谋通三略,材备六韬,保卿任前部先锋之职务。宜速急 进都,督练军士以佐山卿,御侮边疆,征服不臣,以除敌氛,以长国威。庶得烽 烟告靖,边关欣奏凯之歌;贡献来朝,宇宙享太平之福。钦哉!谢恩。 圣旨宣毕,钦差官重与花春相见,谓:「边上羽檄星驰,不可延缓,宜即日 起程至都统兵前。」倘钦差别去,花春亦不敢迟留,那总管钟英,欲将出入账目 与花春亲算交盘,一则无暇,一则因钟英为人信实,谅无私弊,谓:「不必盘算, 仍令他掌管下去。」遂命家人雇了一号大船,拽起「钦召出征」的旗号,连夜起 程北上。一路过府穿州,自有地方官僚迎送。这一时显耀异常,不比出京时的冷 静。 那一日到了淮上,起陆而行,乘着车马,路过擎天岭下,暗想到:「我此去 平夷归期未卜,梦樱寂处山中,焉得闻此消息?今日须上山,与彼一别,细剖情 端。倘得乘间进言,劝乃兄散去喽罗,归顺朝廷,待我保他率兵同往,日后班师, 论功升赏,自觉正大光明。山中称王独霸,岂是久长良策?」遂令车夫随从人等 暂停车辙,在此静候半晌。自却步行,弯进山凹路径,犹依稀认得。 岂知上得山来,只见愁云惨惨,荒草凄凄,屯兵的草寨尽为瓦砾之场,设宴 的高堂不胜黍离之感。不见玉人,几等香消南国;追思往事,依然怨入东风。花 春错愕良久道:「一转瞬间,而山中已荡平若此!忆我梦樱,能毋伤玉石之俱焚, 而为之流涕!」只得回步下山,乘车进发。一路上打听得擎天岭上寇盗,已被官 兵剿灭。因不禁离怀交结,痛泪时流。 到了京师,径向司马第来,与绛桃相见。绛桃道:「起兵之期已近,适父亲 染病不起,难以整旅前行。」遂与花春商议如何启奏。花春是夜在灯下修成一本, 说:「山国磐抱病,危在旦夕,不能受命出师,祈圣上别选能臣,以付大任。」 明日五更引见,将此本奏上。朝廷即着大臣会议。议得:「山国磐身荷国恩, 职司讨伐,既蒙圣旨遣使,不得畏避。然国事不可误,病体难以临大任。今有文 武状元花春,曾于武场中见其箭穿七札,弓挽六钧,少年英俊,曾有上将才干。 况山国磐前已奏封先锋之职,谓他智勇兼备,谋略精通,谅非寡谋无能者, 即着花春代山国磐之职,权掌兵符,再议先锋委任。「圣上准奏,遂令三日后祭 旗,发炮起兵。 花春既掌帅印,即往教场督练将士一番。此时兵士,只有万余,因帝都出师, 至边路途遥远,耗费粮饷太重,即于所过省下,着令督抚调提军士从征。花春此 时,颜金英一事非不怀及,一则因诸美飘零,未免心灰意懒;又因军机紧急,未 暇谋及私事,故竟忍心搁起,且至班师回都后再作计议。 是夜归房,欲与绛桃一叙欢情。绛桃道:「妾与君此别,不免天涯南北,暌 隔经秋。今夜须极情行乐,彻夜通宵以尽兴战一场,尔只须胜不须败也,未识君 以为何如?」花春道:「夫人此言,深合我意。异日于边庭上追奔逐北,使敌人 抱头窜鼠而逃,且于今夜预兆其机。夫人少顷且莫谓下官无情,竟尔持矛冲突, 不稍留余地以让人!」 绛桃亦微笑道:「虎帐中让你争雄,鸳帏内不容你耀武。少顷还你施戈弃甲, 伏罪马前便了。「 花春知欲久战,遂将丹丸吮入口中,磨枪待战。这场肉战,两相狂獗,互不 相让。汝用九浅十深之法,款款消耍;我用牙跟儿紧咬汝口唇,吸了又吸;双腿 猛夹,阴/ 户掮吸,弄得汝酥痒胀麻;巅的巅,套的套,刺的刺,捣的捣,你来 我往,戈矛相交,似剑刺云,似云闪电;汝在上猛抽千余,尔在上狂颠数百;一 个是麻酥快爽,一个是酸胀欲醉,谁也不认输,直至五更鸡唱,方罢戈矛。 是日清晨起身,别了绛桃,又与岳父母辞别一番。山国磐亲嘱以:「有国大 事务,须『临事勿惧,好谋而成』为上。」嘱罢出署,来到教场升坐营帐,遂调 提军士,率领前来。一应书中套语,尽皆删去。路上排齐队伍,绵绵翼翼,马不 停蹄,到了塞外,已是秋尽天气。 路过昭君墓,只见古树缠藤,胡沙卷地,悲风惨惨,怨雾朦朦,因不禁触怀 有感,吟诗一律,以吊之云:敢向王公洗旧冤,红颜薄命又何言? 黄金自古迷人眼,青草于今绕墓门。 可恨长为胡地鬼,须知不负汉家恩。 一壤荒土埋香骨,百世谁招怨女魂。 闲话少提。单说花春相度地势,傍山结寨,将军马调养数日,递过战书,约 于清朝交战,遣将出敌。连战数日,屡见败下。是夜,闷坐在营,愁难假寐,但 觉:飒飒寒风送响,萧萧战马长嘶。关塞鸣笳,俱成恻调;戍楼吹角,尽是愁声。 因而步出营来,只见:摇旌旗而月蔽,竖剑戟兮霜寒。云树凄凉,荡征魂于 万里;山河惨淡,闻鬼哭于三更。朔气弥空常黑,惊沙散野还飞。地入夷方,想 见黑山堆朽骨;天低古塞,遥瞻青冢惨愁云。正是陇西云起,李陵被虏生悲;塞 地草衰,苏武思乡陨泣。 花春眺望一回,止不住心头悲咽,遂步回营内,暗想:「古来将士,远戍边 关,诚有如许凄其景况,哪得不壮士思家,征人堕泪?向读《古战场文》,窃疑 文中凭吊之词,过于悲慨;至今日看来,觉斯文犹未足以尽之也。」 不说花春是夜感叹,到了明日,遂不复遣将,亲自出营对阵。那花春枪法, 曾受仙人异术,右转左盘,忽高忽下,俱有无穷之妙。一日连伤敌将数员,那番 邦无人敢敌,只得鸣金收军,悬牌免战。 一日,忽见敌兵投书请战,花春仍自披装出马。见那对阵者,是一个巾帼佳 人,虽为异域之身,实挺中华之秀。若列于诸美人中,可争一座。骑一匹银鬃宝 马,装束极其艳丽。头上雉尾双挑,随风摇拽。尖纤玉手,提着一对银锤,形大 如乌坛,才冲锋过去。 花春挑过一枪,那女子将锤轻架,顺手一撩,撩得花春手臂腾麻,马退丈余。 花春暗暗吃惊,惊想:「此女可以语诱,不可以力敌。」遂带马上前数步,在马 上深深作拱。 正欲开言,且料那女子却先说道:「父王侵犯尔疆,实非本意,因廷臣渎奏 罔思,逞雄上国,故有此举,以致劳将军率士远征,奔驰万里。妾见将军青年美 貌,英杰不凡,故适才起锤一试,冲突多多,不料果退得数步,未见枪抛马倒, 搏虎擒狮之勇,已略见一斑。妾愿以琐陋之质,侍将军箕帚,未识肯见纳否?」 花春道:「公主玉颜绝世,几疑天上仙娥下降,非人间凡女所得相拟。虽未 及交锋合战,已令小将胆怯心寒。歆羡之怀,不须表暴,但襄兹公事,既成吴越 之仇,念及私情,怎结朱陈之好?」 公主道:「将军若不见弃,容妾力劝父王归顺,悉返侵地,诚按期朝贡,以 安旧职。」花春道:「若得如此,则不特小将一人沾恩靡尽,即巨万征人,尽获 生全之福矣。」 公主道:「但妾安然归国奏劝,父王未必能允。妾有一计在此,假与将军对 阵冲锋,佯败数阵,将军须纵马上前,将妾擒去。那时,待妾慨切陈言,写书一 封寄去,则父王爱妾如珍,不忍死妾,自然相允。」花春道:「如此甚妙,明日 就依计而行。」二人又佯战数合,各自归营。 不题。 到了明日,鸣鼓出兵,那公主果然连败数阵,花春趁势把她擒进内营,设宴 相款。当晚,二人细细盘问,知那公主年才十七,小字玉蓉。款谈许久,遂于灯 下写就一封求降的书,遣兵投去。不数日,敌兵果然投降,愿将公主配于花春。 呈了降书、降表,又差人将无数奇珍异宝,进献朝廷。番王亲自到营,与花 春相见,送别爱女。 这日班师,真是戍卒有旋归之乐,军中闻奏凯之歌。花春与玉蓉公主,虽未 曾奏过朝廷,赐成花烛,而路上私相欢洽,已是如漆如胶,两情恋恋。每于月中 灯下,细睨丰姿,几不信苎萝有国色、燕赵多佳人,于此边番夷域而亦有此绝世 姣娥。真觉貂帏增色,龙塞生春。 「此女归去,与绛桃定成知己,殊惜梦樱存亡未卜,渺渺难寻。不然,则三 位佳人,同归于我,不特敦闺房静好之缘,且可为国家干城之护。事无全美,何 恨如之!」 在路不一日,到了京师,入朝见圣,呈上降章,又将番国公主被擒、番王愿 以此女谐姻之事,细细宣奏。龙颜大悦,即赐花春荣归故里,完聚花烛,来朝复 命升擢。番邦来使将许多贡物进呈,朝廷赐宴功臣,款待番邦来使。席上有几位 陪宴朝臣说起:「那时起兵之后,山司马遂即泉逝,眷属扶柩归苏矣。」 花春知绛桃已不在都,且待路过苏城,一并迎接到家。那时忆及颜金英之事: 「到了明日,特地备帖到颜侍郎署中去拜谒,好暗暗打听金英消息如何,然后遣 冰求合,图美事之成。以为十美之事,虽已成画饼,然既与彼有约,岂可顾而不 问,认作负心汉耶。」 不意来到署内,适值颜侍郎公出未回。花春因是内亲,径自己重重转入内厅。 家人自去禀报夫人去了。花春止足四顾,只见那旁副间中设一灵座在彼。花 春惊疑满腹,急忙趋过一看,不觉珠泪暗流,寸肠欲断。原来这灵座上现挂着颜 金英的容像,知金英已经作故,又是一场春梦。因有家人在前,不好在那里悼痛 悲号,只得吞声忍泪,步了出来。 只见那家人从内堂出来,禀道:「家夫人因偶染微恙,不能相见,请花老爷 书房少坐,想家爷不久就回署的了。」花春道:「不消坐了。你家老爷回来,可 与我致意一声。」竟匆匆出了署门,回到公馆,怀闷无已。 一路上风光显赫,较诸赴召进京时,又加几倍。一日,路过白莲庵,花春坐 在船舱,偶抬头看见,省着悟凡在内,遂吩咐舟人停纤,密遣家童上岸,至那庵 中一问:「悟凡师可还在否?」家童进去移时,下船禀道:「庵中有一老尼,说 悟凡师去岁秋间已经亡过了。」花春闻言,亦唯付诸一叹而已。 在路行了几日,早到姑苏,停泊码头,正待欲遣家人置备祭礼,往山家吊奠, 然后迎接绛桃下船。忽见岸上有一乞丐婆子,甚是面熟,定睛细认,那婆子非别, 即是绛桃的乳娘,旧在牙署时曾见过数次,故花春此时认得,心中暗暗疑惑到: 「她向在山府,颇蒙夫人、小姐抬眼,是一个有正经的人,为何今日弄到这般形 景?莫非面貌相同,不是她么?」遂令家人上岸唤她下来,诘问其细。 家人应命而去,即把婆子唤下。花春问道:「你莫不是山府中乳娘徐妈妈么?」 那婆子战兢兢俯伏在下,不敢抬头,应声道:「正是。」花春道:「如此, 你试抬起头来,认识下官么?」那婆子抬头,将花春细视,止不住双泪交流,道: 「原来就是花姑爷!小妇人得活狗命矣。」 花春又问道:「你在山府,犯着何罪,逐你出来,须告其详,待下官与你讨 个人情便了。」那婆子道:「小妇人并无过犯,只因忠言逆耳,祸及丧身。姑爷 在上,小妇人不敢直言。」花春道:「你有话须讲,我决不罪你。」婆子道:「 如此须嘱管家人等先去,小妇人方可依情实诉。」 花春遂屏退左右,听那婆子说道:「自从姑老爷起兵之后,我家老爷即日身 故。不料扶柩归来,夫人亦相继而亡。小姐作为大变,把平日幽闲贞淑之德,一 旦抛诸流水,竟肆无惮忌,与府中奴仆通情,不论昼夜,尽日狂淫取乐。小妇人 不忍坐视,屡次进言相谏,小姐竟置若罔闻。一日,言语之际,偶然触怒了几句, 小姐竟不记数年乳哺之恩,欲把小妇人置诸死地。 因哀求不过,遂将小妇人空身逐出,不许归房,带一须银两并首饰衣服出来。 又谓我道,『你此去只许在街坊求乞度日,庶可饶你残生。若另寻门户,再去雇 工投靠,管叫你狗命难留。』小妇人无奈,只得飘荡街头,忍为乞丐。」 花春听了这番言语,已恼得三神爆火,七窍生烟,半晌不得出声,竟如死去 无二。心中暗想道:「我睹绛桃于合欢之际,原觉分外弄娇,百战不败。我以为 花春得此劲敌,正堪娱我终身,岂知酣于奋战者,不耐久于止戈,以致有此行为。 叹天公之报予,何太狠也!「 那婆子见花春沉吟不语,目定神呆,只道是疑而不信,遂说道:「姑老爷疑 是小妇人造舌毁谤千金,可潜往山府中窥探,慢慢留心,真情自露。」花春道: 「据你言之凿凿,决非谎谈,但我留你在船,此机断不可漏泄。」婆子谨称: 「晓得。」又问明山家在于何处,遂令家童引婆子至玉蓉船中,更换衣服,在船 服侍公主。 想:「此事耳闻终虚,目见始实。」命:「山家祭礼备好,且不必送去。」 挨至晚间,身旁藏了一柄利剑,只身上岸。因山家是一个赫赫司马第,容易 问去,时才黄昏,到了山家门首,见大门已紧紧闭上。花春遂沿着一带高墙,步 至后边,见行人虚少,即将身纵上墙头,捱步屋上。因山府中花春从未进去,不 识绛桃住在何处。 在屋上徘徊许久,听得下边有一个丫鬟声音,说道:「小姐在房等了多时, 甚是不耐,命我前来相唤,你们为甚至此才来?今夜须要酣战一场,庶得小姐欢 畅;不要又似日间一个个多东倒西歪,弄得不伶不俐才好。」听她旋说旋走,话 声渐渐去远。花春知绛桃尚在后楼,遂盘过楼来。 此时正有月光,望下去见一侍女,引着几个精壮家人,拥入楼下。少顷,听 得扶梯上有震扰践踏之声。花春看见,知徐婆之言果非虚谬,欲待转去,又想到: 「我既至此,且潜往楼上探视一番,看她作何形状?」 遂向庭心跳下,轻轻闪入闺楼,伏于暗处。见绛桃于杨妃榻上,与众奴赤身 露体混成一团,只见,绛桃一会翘着雪白屁股,令众奴依次一个、一个从殿后耸 之;一会令众奴摸的摸、舔的舔、耸的耸,群而戏之,淫亵之态,不堪言状;即 平日与彼锦帐翻云,绣衾布雨,曾未尝作此态也。 花春此时,怒不能遏,遂欲掣剑将淫妇、奸夫一齐诛死。又一转念到:「死 司马之目虽瞑,生状元之耳难充。倘诛死后,报官收验起来,则此臭名远播,我 花春有腆面目,如何立于人世?我且暂时耐忍,自有计较。」 不知花春有何计较?下回便见。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12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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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欲拗法痴心割爱愿为僧肆意狂淫 诗曰:孽根锄尽也徒然,梦梦空余未了缘。 红粉谁怜遭大劫?黑心谩自托逃禅! 迷园积孽难遮日,风雨惊雷可有天。 为谕世人开冷眼,看他拗法到何年! 话说花春见了绛桃淫态,满腔怀怒,回步下楼,跳出重墙,复归船内。此夜 之沉闷,自不必说。到了明日,遣家人将祭礼抬至山府,说:「老爷本欲亲自到 来祭奠,因抱小恙在舟,不可冒风,故不起来。祭毕,即请小姐下船,同回故里。」 家人应命而去。花春又唤家人:「另雇一座大船,等夫人到岸,接她下舱。」 又令:「公主所坐之船,先行开去。」 不一时,绛桃轿到,下落湖船。花春并不与相见,在码头又停泊了一日,然 后开船。花春暗想道:「绛桃虽与我洞房合卺,然我入赘山家,不曾雁未还而鹊 巢居,花姓的祖灵,尚未受她参恭拜,虽有淫行,何至见罪于宗祖。若今日同伊 归家,则既进花姓之门,即是花家之妇。 先祖有知,能毋抱憾于瞑瞑哉!我始以为且待归家后,慢慢乘隙将她鸩死, 也未为迟。至今算起来,却不可缓。」花春计已划完。那时重过绛桃舟船,抱着 满怀毒意,反装出一脸笑容,相与款接一番。 船至太湖,时已黄昏月上,与绛桃举觞对酌。花春暗地在身旁取出醉心丸, 浸入壶中。绛桃饮过数杯,已见抚几睡倒,沉醉不堪。花春遂令侍女,将她头上 钗钿珠翠一一卸下,又把珍佩绣服一齐宽了。侍女正待扶入内舱安睡,花春上前 把她遣开,拖绛桃至头舱,将她掀起往着湖心抛下。 舱中众使女正欲惊喊,花春已抢步进舱,掣剑相唬道:「你们谁欲出声,吃 我一剑!」那侍女俱唬得默口无言,唯求饶命。花春道:「你们此后只要缄口谨 言,我不伤汝。」遂将绛桃卸下钗钿等物,分赐予她。又回身将壶中丹药撩起藏 好。拣侍女稍有姿色者,拥入内舱,相与为欢。绛桃之事竟绝不问及。暗想: 「绛桃已死,则一众奸奴倒不必尽诛了。」 在路无话。到了家中,与公主成亲后,想起:「那时与诸佳人订约,已遂我 十美之愿。几谓彼苍,既生一才子,必生众佳人以配之,其理信不诬也。哪知风 吹云散,十无一存,空博得瞬时欢爱,不能成偕老绸缪,何天待古之才子唯厚, 而待今之才子独薄也! 且不但此,山绛桃诗才俊逸,武略精通,实足颉颃琴瑟,此美若留,犹为众 美人硕果之存,稍为宽慰;乃偏如此淫/ 乱,污玷闺门。讵以我苟合娇娃,又致 其丧身陨命,故有此窃玉怜香之报耶?」 没奈何,取出十美画图展开观玩,见她们笑容可掬,媚态依然,唯不能移步 下来,相与环坐一堂,言谈笑语,恨何如之!遂在每幅上各题诗一绝,以寓怆感 之情。不觉银毫未染,珠泪先流,一片愁肠,笔难尽罄。 遂题红日葵云:凄烟冷月锁朱楼,梦断西河绝旧游。 从忆回廊帘卷处,不堪人别在深秋! 又题颜金英道:月满寒塘泊夜舟,幽情注眼结风流。 西园往事浑如梦,长作相思一段愁! 又题逄凌霄云:廿四桥边泣逝波,空怀玉树旧交柯。 青青已折他人手,寂寞章台梦也无。 又题濮紫荆云:瑶台旧路渺无踪,两地相思情更钟。 毕竟鹊桥填未稳,关山云树隔重重。 题罢,又对那画图上美人说道:「我自今实无意于佳偶成欢,故只得把你从 前怜才的热念,并后来书札上一片苦心,种种有负矣。此实迫于事之无可奈何, 非我忍作此背盟负约人也。」说罢,又挥毫题水青莲云:最怜好事到头空,转瞬 风流一梦中。 窈幻香魂何处是?夜深明月照梧桐。 又题云素馨云:瑶琴一曲忆愁音,月下盟踪何处寻? 从此冰弦休按指,恐弹朝雉恨深深。 又题窦瑞香云:巫山醉度镜初圆,又尔脂残殒少年。 叹息孤鸾终抱恨,春风吹不到黄泉。 又题满池娇云:一夕风流恩万千,自嗟薄命割新缘。 情词一纸声声泣,腹涌愁团泪涌泉! 又题巫梦樱云:兵戈从古感沧桑,白骨纷堆瓦砾场。 死别生离浑未卜,登高凭吊暮山苍。 九幅题完,看看题到山绛桃,花春止笔沉吟道:「这首诗题来,须要暗寓贬 义于其中才是。」遂题云:到此真堪唤奈何,青楼关盼不如她。 由来金屋人多少,也似杨花逐水波。 题罢,又从头至尾把十美人观玩许久,然后藏好,暗想到:「我今看来, 《帝君篇》云,『万恶淫为首。』谚又云:」我不淫人妻,人不淫我妇。『报应 之理,直若天顾甚近,常在冥冥中,为之转移布置,如影随形而来,并不曾网漏 一人。不因其为才子,而有所稍恕也。 忆那日,曾与迁乔违拗一番,彼谓:「淫恶之报,彼苍不以才子而暂恕,不 以庸人而严。』我则谓:」才子之与庸人,断不可以并论。『岂知事报之速,果 然如是,竟拗它不过了。 然我心里不甘服。昔日与迁乔违拗,今日直欲与彼苍违拗矣。使它报应之法, 不因才子而有所恕,不因才子而有所窃,但深悔与玉蓉成亲,此事却又不便径情 直行。奈何!「沉思半晌道:」事必如此,方得截铁斩钢,毫无牵系。若未断孽 根,终难逃法网。欲快我毕生乐事,只得暂起片刻忍心。 「花春自有了此念,一日与玉蓉饮酒之间,不觉愁容满面,眼带泪痕。玉蓉 公主疑问道:」相公今日有甚悲感,须改却往日的容颜?「花春道:」下官心事, 岂夫人所得而知?其自畅饮,不必盘问。「玉蓉公主道:」既为夫妇,心事自堪 共诉,倘有可解处,妾当为相公宽解几分,何讳而不宣,外妾之甚也。「花春被 诘问再四,只得取过美人图一幅,指与玉蓉道:」 实不敢瞒,这画幅上诸美人,皆与下官有订。讵料进都甫及半载,重访天台, 俱已物故。因叹好花难久,明月不长圆。览图追昔,不胜感慨耳!「玉蓉公主道:」 古人谓:「年逾花甲,几如草头露、水板桥霜。『妾谓不然,人生一世,何 莫非在此危境耳!安保青春年少者,不为草头露、板桥霜哉!妾与君天涯地角, 万里成缘,唯愿偕白发之欢,享齐眉之乐,不若图上美人之悭缘短命,庶不负此 一番作合耳。」花春一闻此语,愈禁不住苦郁心头,涕淋点点。你道花春为何如 此? 只因此一番饮酒,已暗将鹤顶红藏于鸳鸯壶内。原来鸳鸯壶内分两爿,一半 边的酒,花春自己饮的;一半边盛毒的酒,斟于玉蓉饮的。酌饮未几,毒性渐发, 玉蓉已昏沉沉倒地。花春明知其故,假意惊慌失色,口内嗟呀,遂令众侍女上前 搀扶,至床上睡好。不多时,双足几挣,呜呼一命,渺渺幽魂,已向森罗殿上诉 冤去了。 花春此时,忍心虽起,难抛落雁娇娥;毒手已行,未割如鱼恩爱。故不禁悲 戚异常,呼号无已。整备衣衾棺椁,自极其丰厚无比。延请僧道拜诵经卷,超度 亡灵,忙乱无已。开吊数日,合省文武公卿,以及缙绅宦族,纷来吊奠者,不可 胜数。丧事毕后,花春闷坐书斋,抚心自问,常怀不忍。时于灵前跪告,默诉苦 衷,祈其鉴谅。 一日,徘徊灵座之旁,抚像生悲,不觉回忆沙场对垒时,一见生怜,叨其厚 爱,又劝伊父罢戈和好,得以奉捷班师,荣叨圣上宠锡,而武略惊人,娇容绝世, 正宜铭心镂骨,感佩不忘矣,乃无故加以毒手,何忍于心!乃痛作祭文一篇,其 文云:呜呼!千古红颜,由来命薄。一黄土,曷禁魂销。 嗟菱镜之难圆,叹桂轮之易仄。悄登金谷之楼,霏霏碎玉;闲诵瓦棺之铭, 郁郁埋香。佳人难再,用伤奉倩之神;遗桂空存,长下河阳之泪。 种深情于伉俪,自昔如斯;结痴想于泉台,唯余更切。我公主异国名姬,深 宫淑质,非花非雾,胡帝胡天。杨柳之舞三眠,桃花之妆五出。天孙授锦,彩染 猩猩;鲛客投珠,钗妆瑟瑟。赋四时之白,彤管簪花;谱十索于红牙,香奁镂雪。 而且彩线劈残,懒绣鸳鸯之锦;后宫教罢,惯提罴虎之师。偶于阵上,得睹 芳容;何幸马前,竟亲娇面。听桴鼓声声,不愧军称娘子;望旌旗闪闪,行看城 号夫人。而公主上思报国,愿同西子之行成;下痛舆尸,甘作明妃之远嫁。 释干戈而玉帛,冰上人绮语何烦;联吴越为朱陈,月下老彩绳早系。爰罢兵 而归国,乃奉旨以完姻。鹊桥夜渡,暂停织女之机;鸳帐春浓,学做襄王之梦。 不形槁槁,每唤卿卿。晓装初罢,共试剑于华堂;夜漏催残,尚谈兵于绣阁。 同心才结,方期地久天长;合卺犹新,岂料花残月缺。汲得南阳菊水,未许 延龄薰残。西域名香,乌能续命。忆姣容于镜里,妆镜尘封;霏剩粉于楼头,玉 楼昼掩。伤如之何,吁其甚矣!睹漆灯之闪闪,同梦谁赓;觇素之翩翩,相思未 了。纵情丝不断,空期同穴于他年;倘孽海未填,请结画眉于再世。 更有痛者,不忍言焉。哀哉尚飨。 遂将斯文书于白绫局上,悬挂灵前。又拈香拜跪,恸哭一番。心中想到: 「我如今妻妾俱无,儿女罕有,单单一身,可任我径情行事,淫尽天下妇女,试 看彼苍再于何处报我?」主意已定,遂修成一本辞官的奏章。本中大意,无非谓 微臣凉福,不能承朝廷爵宠,报国恩于万一。出都未几,前妻山氏,与钦赐成亲 番国公主,各相继而亡。阅破尘缘,愿修正觉之意。 不料朝廷览本果然准奏,谓:「花卿有经文纬武之才,实是国家梁栋。今又 远塞平夷,勋劳报国,本宜隆以钦赏,位列公侯,庶尽报功之钜典。但人各有志, 不可相强。花卿既愿削发空门,净修礼佛,浙省西河,乃天下第一名山胜境,令 杭州督抚,统领合郡文武官员,迎送花卿于西河上昭庆寺中落发为僧,住持方丈。 凡有朔望,至寺拈香谒圣者,不论公侯卿相,该不出迎。「 此诏一颁,花春喜不自胜,即将巨万家财,均分三股。一股分与族兄花晴园。 因花春出家无嗣,要晴园之子承祧一脉。一股散给于贫人窘士,补路修桥, 为广结善缘之费。其钱存于一爿典铺中支用,托一老诚的当家掌管;一股自己收 藏,欲为毕生用度。遂把田产、房屋之文契、簿帐,并仓库、金、银、典铺尽交 清于晴园家中。 婢仆人等,去者去,留者留,花春自己仍带了诗囊、画箧,雇唤一号大船, 将金银运下。是日,向祠堂拜别,又于玉蓉灵前悲号痛别一番,径自下船,拽起 了「奉旨出家」的旗号。 一路行来,早到武陵,将船停泊移时,遂有督抚统率文武官僚,齐齐至岸旁 下轿相迎。花春步出舱中,一一与他打拱过了。然后坐轿前行,后面官挨序相送。 来至昭庆寺前,早见数百僧人,齐跪两旁,迎接花春。遂尔下轿,行进方丈, 自与各官相见一番,不必琐叙。少顷,各官僚散后,家童自押人将船中金银运起 藏好,不在话下。 花春择日落发,竟尔僧家改扮,自取法号曰「拗苍僧人」,隐寓与苍天违拗 之意。抚影自观,见袈裟护体,丝涤束腰,毫无一点风流品格,而引镜窃照,犹 觉两颊生春,嫣然姿态,眉眼风流,依然如故,追思往事,尚暗暗感念紫云道人 不已。 一日,在厨房后闲步,见外面一片空地,约有数十亩之广,乃寺僧雅种豆菜 瓜果之所。花春自见此场基,不禁欣喜欲绝,遂唤匠人在此起造花园。因欲急于 告竣,故限期催督,工匠日增。花春日夜辛勤,相形度势,命匠人如何款样,如 何雕饰,神劳力疲,不得安闲一日。 约造了年余,计共费银六十余万,园中楼台院阁,亭榭池塘,无不极其丽艳 玲珑,尽物巧而费人功。自尔夸多斗靡,即瑶台仙岛境界,亦不能驾出其上。又 遍树奇卉名花,香风满院,鸟语怡人。 花春坐此,不觉抚景畅观,神怡心旷,忽想道:「昔日炀帝临江都,起造迷 楼,以为贮美之所,其中琼钩珠箔,翠槛朱栏,谅亦不过于此。我当亦名斯园曰 『迷园』。自今以后,我可畅行乐事,广贮美人数十,轮流取乐。 久闻天竺进香,春间最闹,凡他州外郡,远来妇女进香游玩者,络绎不绝。 只消贿嘱轿夫,令其见有姿色妇人,有可下手处,即暗弄机关,抬至园中,相与 为欢。 万一有贞烈女子,呼号顿足,不肯顺从,我须仿《天宝遗事》中杨忠宝之制, 制一移春车,车上垫以锦褥,四围刻金镂玉,雕饰玲珑。暑夏,则四旁窗盖,尽 皆饰以玻璃;寒冬,则围以锦帐貂裘,炭盛银盆,暖烘满帐。 须得此车制好,则凡有妇人不相顺从者,可将其上下衣裙,剥卸殆尽,把手 足缠缚车上,使伊不能展挣,然后唯我所为,温柔抚弄。命众美将车轮推动,遍 园推转。那车轮展动之处,须要似颠非颠,似耸非耸,能使上面转动摇动,如炀 帝之乌铜屏御美一般,以预我愿。」 那时,又唤异巧匠人,尽心制造。不数月,已告工成。花春暗暗欣喜道: 「此车制就,我愿毕矣。我曾记唐人诗中,有『三十六宫都是春』之句。园中美 人不必十分多伫,只消择三十六人,朝为云,暮为雨,新者渐增,则旧者旋减, 已觉盈盈粉黛,满座生香矣。弃旧怜新,任余取择,风流乐事,何快如之! 若减弃之妇女,可把醉心丸浸酒,与她饮了,密喊人抬至幽僻去处放下。想 她醒来,或有歧路悲号,又逢奸拐;或因辱身面,遂丧残生;即间有破镜重圆, 夫与妻相见,母与女相逢者,纵使将情直诉,未必不惧我势焰逼人,名震海内, 有屈难伸,有冤难诉,而默为之吞声饮血也。假或沉冤欲雪,奋不顾身,竟向衙 门呈告,我自能挥财行贿,决使她飞蛾扑灭,画虎不成也。」 自此之后,花春果任欲而行。正是财势相兼,何求不遂?不多时,迷园中妇 女渐足其数,不论其为处子,为少妇,凡自十五岁以外,三十岁以内者,稍有姿 色,总一概收取园中。屋宇幽深,亭台曲折,贮美之所,虽然僻隐异常,无从觅 见,然一应游人,总不容他足履此园。又想经商士庶,自可以威势相凌,厉声叱 喝;倘有远来宦豪公子,必欲进园一玩,则两不相逊,未免多一番周折。 故又请督抚告条一章,悬贴方丈,谓:「花大人奉旨出家,净修地宜静洁, 凡尔游人,不论宦豪子弟,国戚王亲,一概不许擅入方丈,如违重责不贷。」故 园中游人绝迹,任花春与诸妇女白昼狂淫,肆然戏谑。 其间歌者歌,舞者舞,对棋者对棋,抚琴者抚琴,脂粉生妍,绮罗尽艳,销 魂荡魄,自尔美不可言。而心犹不足,以为未畅其情,又于僻静街坊,闲游注目, 若遇见女子姿色可人,即为勾引。因通了一个走大户的媒婆,访明姓氏,或令她 巧言说合,夤夜至彼成事;或令她将酒劝醉,强逼成欢。凡朱楼闺女,幽阁姣娥, 目所未及睹者,尽假力于媒婆作合。若有两情眷恋,不忍轻离者,则设计引至迷 园,常成欢爱。 如此者,约有半载,时光恰值暑夏,枕席风流,不胜汗流粉腻,因思于碧梧 院中,举一抛球大会。是晚,传令诸美人早早安息,静养精神,明日清晨,齐赴 碧梧院中排列。诸美领命,各各散去。 花春是夜,并不交欢,养精静睡。一觉醒来,已见晴云移槛,朝旭烘帘,遂 起身一步步向碧梧轩来。见诸美人晨妆已毕,齐在院中候久。原来碧梧院前后起 轩,窗开四面,窗外又密树梧桐,荫遮天日,凉风披拂,酷暑全消。地下遍辅绒 草,草上又罩罗文藤席。 这条席是定制织就的,所以阔狭短长,适称其地。又有无数藤穿缎镶的方枕, 散列于地,坐即可以为垫,睡即可以当枕。或睡或起,尽可席地为欢。两旁玻璃 围屏,中间摆着一只湘妃睡榻。 花春谓诸美道:「我有一幅春意图,乃是名人之笔,幅上有三十六款样,适 合三十六人。你们各去认一幅款式,照依幅上为欢,乐春风之一度。但后先序次, 不可相争。我有纵金五彩绣球一个,从高抛下,你们齐齐列着,一起抢,谁人抢 得此球者,即许献球与我上榻,与汝行云布雨共赴阳台。」 那时妇人一齐注目球抛,花春又令她们将裙衫尽卸,单留大红纱幅兜肚。个 个露肩露乳,那洁白细润的丰满肌肤在光天白日下,波光飞溅,活似一肉屏障, 诱人耀眼。那时将球抛起,众妇人颠着丰乳,抖着浑身细皮嫩肉,纷纷你夺我抢, 正是捷足先得,不容相让。花春口吮丹丸,使那杆肉枪桅杆样竖起,硬硬铮铮似 金枪不倒矣。 先有一丽妇人抢得绣球献上来,花春搂住她嘻嘻问道:「汝认取哪一款式?」 丽人口手指图中一款式,花春一见是一款曰:「马后炮」,不由分说,令其 转身,头向下,纤手撑地,一双玉腿叉开,厥起浑圆肥嫩的白屁股,当中分开处, 露出了一线缝。花春挺着五寸长的肉枪,唾液往手中一吐,用这不费钱的随身药 涂抹龟头上,便挺身向那一线儿桃花源中戳进,一声淫声娇叫,一阵阵肉具相交, 只听汩汩声,嘤嘤声。 花春伏在妇人身背上,双手伸向她胸前丰满双乳,摸捏着娇嫩的乳头;妇人 一阵欢畅的娇叫,一阵舒心的颤抖,花春肉枪在妇人肉穴中猛刺猛冲,猛戳猛抽 了甚千数,这妇人被弄得嗷嗷喘叫,泄了一次复一次,丢了一次复一次,撑地双 手一松,软瘫在地,嘴里哼叫道:「我死也!君速抛球另寻人欢罢。」 围观的众妇人被此情此景引得浑身淫情大发,口涩舌干,阴水直溢。花春见 状又把球抛。初起,抛这一、二次,抢者虽众,看她不至十分慌乱。及至抛过数 次,那未及云雨交合之妇淫性难忍,那夺抢绣球之情状,更有可观矣。正在抛球, 不料狂风大作,霹雳交加,众妇人俱惊慌,穿衣齐挨坐于地。 花春亦下榻披衣,暗暗惊异,抛球大会,遂尔中止。不多时,风收云敛,仍 是皎霁晴天,众美人遂各自散去。 花春在院中静坐未几,见画箧进院禀报道:「方丈侍者传言进来,说道:」 有客请见。『「原来画箧、诗囊两个童子,花春命他在园中扫径、灌花,焚 香、烹茶,在内园效职的,故出入院阁,并不回避诸美。外园中又另有园童在彼 承值。 若方丈有事,则侍者达于外园童子,外园童子又转达于画箧、诗囊,然后禀 于花春。 闲话少提。单表花春闻禀,遂把画箧责道:「我前日曾嘱咐你的,倘侍者禀 有客到,可回说我偶抱采薪之忧,恕不接见。你如何又来报我?」画箧道:「我 亦曾以此言回他,无奈因外园复转话进来,说客乃姓柳,与老爷本是至交,今有 紧要信息相通,必祈一见。小人想此姓柳的,谅非别人,决是柳迁乔老爷无疑。」 花春想道:「我与老柳在家一别,又匆匆二载有余。契阔之情,正当一叙。 况我弃职出家,与彼苍拗法之故,彼未洞悉,须剖告一番,看他以为何如? 但他已两榜奏捷,点入翰林,不知为着何事出都到此?「 遂尔一重重步出迷园来,至方丈,与迁乔相见,分宾坐下。迁乔启口道: 「兄那日班师回国,弟在都因偶染微恙,不得与兄一会,殊深思念。然谓兄匆匆 奉旨荣归,与番国公主成亲后,不日假满来京,后会非无期也。不谓兄奏天颜, 忽欲弃职修行矣。」那迁乔说到此处,不觉双眉顿蹙,愠色微呈。 欲悉其故,且观下卷。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09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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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进忠言迷途不悟败奸谋法网难逃 诗曰:良言苦口不相投,满拽风帆未肯收。 空令铁人悲下泪,反叫顽石笑颔头。 森严国典千秋鉴,簇丽迷园一旦休。 半世英雄今在否?风流身首不能留。 话说柳迁乔蹙额皱眉地说道:「兄有皈依佛教之志,弟私心窃计,谓兄阅破 佳人、才子之缘,参透冤债、孽根之理,往者难追,来者可悟,故有此举动。弟 虽不免为兄惜,又不禁为兄幸也。谁料兄之出家,竟大不其然。夫秦有阿房,楚 人一炬而成焦土;隋有迷楼,不世而成为瓦砾之场。 彼身为侯王,尚不保金汤永固,转瞬而化为乌有。君既出家,宜空色相,即 数椽茅屋,亦可安身,国色频临,目中无有。君何穷工极巧,造此华丽名园,金 屋藏娇,滥淫妇女,如此欺瞒天日之事,此乃忍心行之乎!」 花春闻言,惊讶不已,谓柳莺道:「此事弟本欲诉兄,不敢深讳,但不知兄 才至,此事甚密,如何能得悉其事?」 柳莺道:「天下事,不为则已;若既为之,任尔关防机谨,密不露风,且有 人知道。况兄之行为,乃履尾临冰,偷铃掩耳之事,有谁不晓?弟试为兄言之: 弟奉圣旨督学浙江,将赴宁绍等处,路过此间,昨夜舟泊钱塘江畔,夜半闻女子 哀哭之声,其音甚惨,心窃异之。遂起身出舱四顾,又绝无影响。 盼望未几,见水面上有一女子浮沉其上,遂唤手下人捞起,尚有残喘一息, 渐渐救醒。弟细诘其捐躯之故。 那女子说:「丈夫柏孝廉,家住平湖。因今岁四月间,特到武陵,进香天竺, 祸被轿夫抬至一所花园,丽艳异常,目所未睹。园中有一少年恶秃,似僧非僧, 似俗非俗,将妾玷污。妾本欲一死,以留清白之身,无奈他行凶强逼,荼毒难堪。 夜间又交托婢女人等掌管,未能尽节而亡。所以贪生苟活,已延忍数旬。妾 见园中妇女,络绎抬至,虽拐掳者居多,看她倒乐以相从,宴然安服。只恨那恶 秃,既得新,往弃旧。 所掷弃之女子,却未悉其之生之死。妾今日虽不遭其害,得出天罗,然以弱 质伶仃,凄凉歧路,乡关遥隔,亲戚无依。际此夜深人静,胆怯心惊,倘稍为观 望,又遇歹人,则前冤未报,后祸再招,伤何如也。妾胸中不白之冤,不能伸诸 公堂,只愿诉于地府矣。『我谓她道:「你为客路无依,投河而死,我着人送你 回家,使你得续断弦,重完破镜,你意如何?』她挥泪说道:」 蒙恩人如此垂怜,真是德垂不朽!但念妾玉瑕珠破,何颜回见江东!愿乞笔 墨一假,待妾将遭辱投江及恩人捞救之事,细剖一番。亦可将此书呈告,一雪奇 冤。 『弟假以纸笔,那女子写毕封函,就双膝跪下,交于弟道:「此书恳恩人带 去,交于拙夫。此恩此德,已是结草卸环,图报不尽矣。』言讫,遂赴江而死。 弟思出舱援救,因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理,恐又贻是女以断臂之伤,故尔遂 止。遂唤水手再行捞救,因见她性贞词烈,义不苟生,遂不复相救。弟始闻其言, 不禁双眉竖立,怒发冲天,即欲通告督抚,将此僧访出碎尸万段。及仔细寻思, 若云别个僧人,决无泼天大胆,干此不法之事。 所云丽艳园中少年恶秃者,非兄而何?兄既出家,宜潜修礼佛,屏弃尘缘, 唯祈超升有日,庶不负此弃官脱俗一番。乃反假此佛门净地,以为藏污纳垢之场, 无论国法森严,必不纵刑于大僻,即佛心慈悯,亦当干怒于如来也。如此荒行, 不禁为兄危之!「 花春道:」墙茨本不可扫,然于兄前,却不妨坦告。弟始谓淫报之理,天必 稍宽于才子,如弟与画图上诸美人之合,皆思订以终身,偕以白发。无奈命薄时 乖,历遭变故,亦不得谓予滥淫闺女也。岂料平番归故,山氏不贤,竟成淫/ 乱, 弟忿气将她灌醉,推入太湖。然清夜盟思,我心终不甘服。 谓彼苍既生我花春,不生几个佳人以配我,其所以待才子者已薄矣;而淫报 之法,又尔执一不移,如此太狠,我偏立心要与它违拗到底,使其法亦有所穷而 不得行。那时,适幸番国宫主染病身故,我便立意出家,肆行无度,故昔时愿为 风流才子,仅欲占尽天下佳人,而今则愿为风流和尚,直欲淫尽世间女子矣。此 乃弟之违天拗法奇情,非兄所得而知也。「 柳莺道:「兄言何愚昧颠倒若此!天何可以违?法何可以拗?淫报之理,弟 苦苦为兄洞悉言之,兄唯充耳不闻,所以妄结诸美人月水之缘,致有其报。况尊 阃山氏夫人,文精七步,武谙六韬,诗才压众,名震京都,本是一位绣阁中出类 佳人,香奁内流名才女,闺门管谨,姆教夙娴,幽闲贞淑之德,谅无不备。一旦 适于兄而顿有邪行,乃是我兄贻玷于尊阃也。 既遭此变,正宜恍悟前非,深叹弟之良言为不谬。天之报应果无私,犹可为 醒醉觉梦之一候。兄何尚未回头,犹梦梦若此!」 花春道:「报应之理,果甚昭彰。但前此则未能逃其报,从今我妻、妾、儿、 女孽根已尽,试看彼苍淫报之法,将何所施!」柳莺道:「报应无定法,速者速, 迟者迟,或报在阳世,或报在阴间,或报在今生,或报在后世。兄何得以妻女根 锄,而遂谓穷于施报乎?」花春道:「来生非我也。若云地狱之苦,亦属渺茫, 我无恨焉。」 柳莺闻说,呆坐许久,不复进言。花春又问道:「兄适才所云柏姓妇人,请 兄带寄书函,此书若在身旁,可拆开与弟一览。」柳莺正色言道:「私启家书, 本干律法。况此乃患难中一封生离死别的家书,如何可以私相拆览?」花春道: 「据兄所言,则此书竟欲着人送去矣。」 柳莺道:「那妇人尽节捐躯,生且不欲含冤抱恨,愿将此信交于伊夫。弟若 从中捺起,于心亦复何忍!」花春道:「然则兄待断金一切友,曾不如蒲水一妇 人矣。夙昔交情,归于何有?」 柳莺笑道:「弟若不念谊重交深,竟密遣人将书投于柏孝廉处,令他即向督 抚鸣冤,前来拿获矣,又何必至此相告,谆谆力劝哉!为今之计,兄宜速令后园 中妇女各各散去,将园庭付诸一炬,以后净修正觉,顶礼如来,则祸犹可免。若 再留恋姣娥,横行无度,则此书寄去,柏孝廉岂肯含羞默默。况天道福善祸淫, 势力不可以免,而柴薪之火必燃,巢燕之幕欲覆,将来祸到临头,悔之嫌晚,兄 试思之!」 花春闻言,愠愠道:「我既立志如此,上不惧干天怒,下不惧犯王章,即粉 骨碎身,亦所不畏!请兄且莫抱一片热心,但留两只冷眼,试看天公何以施报于 我。我花春亦俟天报应之来,而甘为顺受。」 柳莺闻言,唯是嗟叹连声,垂头不语,遂与花春作别。花春道:「今朝分袂, 未识何时再得与兄一会?」迁乔道:「弟考毕宁、绍、温、台诸府,不久要至武 林,定当再造宝山会兄。」遂送迁乔至大殿外。然后回步进来,仍到园中与诸美 人谑谈终日,把迁乔药石良言,竟尔置诸度外。 却说迷园乐事,笔难琐述。那一日,正逢七夕,花春想道:「织女牵牛,仅 得经年一会,怎及得我与诸美人宵宵云雨,夜夜风流。」正是:天上由来多别恨, 人间何必抱离愁? 抚景兴怀,遂口占五言二律,其诗云:其一:迢递银河畔,相逢洵有缘。 飘飘来月下,脉脉会星前。 镜喜今宵合,桥看此夜填。 遥思去年事,一别又经年! 其二(叠前韵):不觉东方白,空多未了缘。 鸡声残梦里,鹂唱晓风前。 恨岂经梭织,愁还似海填。 笑他银汉隔,良会仅年年。 是夜令诸美人不许安睡,为迷园中鹊桥大度,一一交合尽欢,以傲天上佳期 之所不能及。直至晨钟送响,晓漏频催,然后罢战。 却说岁月如流,韶光易逝,转瞬间又是中秋佳节,适届焚烧秋香之期,四方 游女又是络绎而至。一日,轿夫抬一女子进园,花春将她面庞细认,问道:「你 莫非维扬逄社来之女逄凌霄么?」那女子回言道:「是。」亦将花春注目良久, 问道:「你莫非三载前进都赴试,在我家可竹轩中留寓的花郎么?」花春道: 「是也。我那日重至广陵,冀完旧约,岂料卿已适人,不胜悲感之至!」 凌霄道:「妾与君盟深山海,岂有异心。无奈迫于严命,不敢拒违,只得吞 声饮泪,而为逐水杨花。然身虽适彼,而抚怀追昔,犹恋恋不忘君耳!」花春道: 「闻卿适人于姑苏,谅多纳宠,今何事而来游于此?」 凌霄道:「妾久闻西河山明水秀,风景可人,故驾一扁舟,同女伴数人,特 到武陵一玩。今日上游天竺,唤几乘坐轿下山,因游人热闹,前后不能照应。轿 夫抬了竟如飞而奔,抬至此间,得与君会。在他人际此,则以为忧,在妾际此实 以为幸也。 然妾思君青年才富,正宜建功立业,于王家荣叨爵赏,则画阁中珠围翠绕, 粉艳脂香,怕不有娇姬美妾,列队成行,为何削发为僧于此,行那丧身招祸的险 举?幸遇故人相见,可以谐欢。若非所愿,岂能悦服从君?恐如此讨险行强,飞 灾难免。」 花春笑道:「你看我园中诸美济济,皆如卿这样来的。我此园虽在昭庆寺方 丈后,中自有后户可通,故不自山门而入。诸美人到此,几不识此园之在于何处 也。至于藏姣之所,莫说幽僻异常,闲人绝迹,即飞来之野鸟,亦恐碍于径路纡 曲,楼阁环回,未能径飞至此!」遂手挽凌霄,一重重指与她说道:「这扇户门, 自外观之,只是一架方厨,并非户扉也。外面锁御金兽,难启连环,我只消将里 边转运暗钮,双扉启矣。」 二人回湾曲折行来,见有一座假山隔住,别无去路可通。那假山堆得断崖峭 壁,甚是险峻玲珑。凌霄问道:「此山可登否?」花春道:「若不登此山,如何 能出外?」遂一步步拾级而登,行至半山,犹未蹑其,而只见山腰凹凸,履步难 行。 花春携了凌霄,不复上升,遂向一山洞内,迤逦而下。洞中仅留一线天光, 不甚亮晃,其中七曲八弯,只方方数亩广阔,行来约有里路。花春道:「我时常 出入,必须认明弯角上记号。若任足投去,则回又不能回,出又不得出,任尔劳 劳投足,竟日总在方方这一个洞中,较之狮子岭,更玲珑奇巧几倍。」 凌霄闻言,不禁诺诺称善。步下假山,又于各处亭台楼阁中观玩一番。来到 一座高墙之下,指与凌霄道:「此处名曰仙凡界。」凌霄问:「何以为仙凡界?」 花春道:「墙外乃是外园,其间花卉奇木争春,亭池曲绕,虽有可观,究不 如内园之艳丽;又无美人贮于其间,故出乎彼,则仍是凡境。入乎此,则有诸美 人之弹唱歌舞,如月宫瑶岛一般,名之曰」仙境「亦不为过。」凌霄道:「原来 如此。 且问君既有此雕墙相隔,在于何处出入?「花春道:」并无门户可通,我欲 出园,只消飞纵向上。若园童出入,墙下另有暗径可通。你道娇藏金屋,密不密, 幽不幽?「二人在墙下徘徊片时,仍复一重重步回。 凌霄在迷园中约住了半月余,一日谓花春道:「妾居于此,君所谓仙境也, 如在瑶宫月阙,几忘此身是凡是仙。恐薄命妾消受不起,必至变生不测,未识君 欲老妾于此园,还是与君款洽多时,肯令妾归于故土耶?」「我与卿旧情未了, 新情又深,心腹相孚,谅无异志。若论夙昔订盟之意,本愿成其佳偶,偕老终身。 至于今日,则事变人非,又当别论矣,决不敢强留卿住也。此事唯在卿自决 之。 欲留则留,欲去则去可也。「凌霄道:」君园中明星荧荧开妆镜,绿云扰扰 梳晓鬟。粉黛盈盈,谅无伤于寂寞。妾即居此,亦属赘瘤。故妾志决于归也。 「于是又逗留了二、三日。 花春道:「此间至姑苏,程途遥远,当唤舟送汝还家,我怀始放。」凌霄道: 「这倒不必,若君唤舟送妾回去,家中盘诘情由,反难掩饰。妾有一姑母在城外 居住,离此不远,前日曾到彼探望过的。妾晚间悄然行去,设言遇拐流落,恳即 送奴回家,此事方妥。」 于是挨至晚间,两情不免眷恋,别泪沾襟。花春道:「若从山门行出,未免 招人耳目,多却一番周折,不如悄悄从后门僻路出去。」 遂令画箧引她同行,送到那家门首,然后回来。不意画箧去了,直至明日竟 不见回。花春虽不免怀疑,然究不十分介意。 那日,花春在轩中,正与诸美人于那画轩中,开筵饮酌。倏尔间,狂风大作, 怨雾迷空,眼前昏黑异常。只见前面有一众女鬼,蜂拥而来。花春厉声叫道: 「我花状元、花元帅在此,尔鬼不得无礼!」 众鬼魂全无惧怕,啼号嚷乱,竟奔花春而来。花春霎时昏迷,倒于地下。众 美人上前唤醒,睁眼看时,依旧清天皎皎,秋日悬辉。那一队鬼魂,竟绝无影响 了。花春心神甫定,不胜暗暗惊异。 是夜卧于榻上,觉得意倦神疲,懒度春风于锦帐。而心中又不胜惶恐,令多 点灯烛,须要辉煌照耀,焰焰生光。诸美人轮流在榻傍相伴,不许暂离咫尺。 时交午夜,又听得震声呐喊,有无数盔明甲闪的军士,手中各持刀枪,拥进 卧房。花春顿足捶胸大喊:「有鬼!」那须军士说道:「你真见了鬼?在那里说 鬼话!我们是奉新任督抚王大老爷之命,率兵围住前后园门,特来拿你的!」 竟上前扭住花春,上了锁索。不觉平日间擒牛搏虎的英雄,纵壁飞檐的本领, 到了此时,竟一齐化为乌有。那一行人押着花春在园中行走,如由熟路一般。无 何,拥出了后园门,来到督抚堂上。只见灯火煌煌,照耀如同白昼,两旁列着无 数军兵,俱戎装带甲,执戟持矛。 督抚升堂端坐于上,军士把花春带过。那督抚遂拍案喝道:「本院前日甫入 境中,有孝廉柏贞告你假托空门,滥淫贞淑,欺天灭法,罪不容诛!现有柏贞故 妻李氏手札,札函言之凿凿。然本院犹未敢全信,密遣随人潜来窥伺,在你后园 门左右,探了数日,不意昨晚见一童子,引了一妇人从园门行出。 因悄悄拘来,把那童子略加刑法,细诘情由,知柏孝廉所言非谬。谅你恶贯 已盈,难逃法网。今日在本院跟前,尚有何说!「 花春自知冤家已到,谅来难保残生,遂硬向督抚挺撞道:「我行我事,你尽 你职,问刑按律,何必多言!」那督抚遂令手下人,仍把花春软禁在监,一面即 请皇命,令众军士各执器械,须要角弓上弦,利刀出鞘,用心围护犯僧前去。又 命旗牌官请了先斩后奏的上方宝剑,一同押赴法场,到之遂斩。花春暗暗叹息道: 「迷园之乐,曾几何时,而报在及身,转瞬即是。彼苍纵不能报我以淫而已,使 我不能久乐于淫。诚哉,天理之不可拗该有如此!」 无何,法场已至。旗牌官回身把宝剑一扬,两旁刀斧手即手起一刀,人头落 地,痛不可熬。魄虽远飘,心还未死。此时直恨无地穴可钻,方知钢刀加颈之苦 有如此者!不觉三魂缥缈,去向无由。忽见一队鬼魂远远而来,见了花春,遂乱 扭乱撞,詈骂不休。花春注目细认,那须女鬼,皆在生前与他结过未了缘的,只 是低头不语,任她们拖拖拽拽。 行了久许,望见前面有一座殿宇,甚是巍峨。看看行近,众鬼欲将花春拖进, 群声喧嚷。只见殿门内走出夜叉、小鬼,喝道:「此间什么所在,尔鬼如此喧闹 无礼!」 众鬼齐声应道:「小鬼们与那花春俱有宿冤,前日曾在大王案下伸告过的。 大王许我们耐心暂俟,待花春阳寿终时,与他对面相质,伸诉冤情。今日仇人相 逢,雪冤报恨,故敢将他扭禀大王,祈求方便!」夜叉道:「既如此,你们且齐 列两旁,不可嚷闹。待俺将花春带去,奏过大王,然后着你们进来呈诉便了。」 那时花春,被夜叉扭进,见里面规模气象,相似王朝。而排列诸臣,则判然 迥异。马面牛头,形容凶恶,非似那龙腰虎背、冠履肃雍;捧链持叉的小鬼,怪 怪奇奇,非似那垂绅执笏的大臣,跄跄济济。上面悬一匾额,有四个大字:「你 来了么。」两旁挂对,上联是:举念时,明明白白,毋欺了自己!下联是:到头 处,善善恶恶,曾放过谁人? 到了案前,那夜叉把花春掷下。花春俯伏于地,不胜觳觫如牛。阎王拍案大 喝道:「你是个风流才子么?从来造物无私,淫相之法,不因其为才子而有所恕。 你初时执迷不悟,屡犯淫恶,已在不赦;及尔妻山氏偿淫,清夜盟心,迷途 宜返矣。而尔等荒淫无忌,竟敢拗法以彼苍。我酆都中严刑重罚,不得不尽加于 汝也。 试将你生前所结之冤家,与你面质一番!「遂令鬼判,照依那诉冤日期的先 后,挨次唤他到案。 鬼判听令,先唤女鬼二名:「水青莲、云素馨进殿。」二鬼见了阎王,低头 跪拜于地。阎王道:「今日冤家既到,且在寡人案前,与他质对一番,使他知生 前为欲爱,死后成冤家也。」 青莲与素馨起身叩谢阎王。素馨先向花春道:「我不从水贼,虽终不免于一 死,然死得完名全节,白璧无瑕矣。乃自你听琴闯入亭中,谩图佳会,致我青锋 加颈,节破身亡,汝非我之冤家乎?」 素馨说未毕,青莲遂接口说道:「冤家害人真非浅也。我与你未曾一面,竟 昧昧然入我闺楼,订以百年之好,已属非礼,乃又眉勾眼引,妆尽风流,强予赴 高唐之梦。莫怪我哥哥怒涌胸内,行凶仗剑,汝反为漏网之鱼,我乃作瓮中之鳖, 恨何如也!」 未知花春何辞以对,下回再表。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05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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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因诉冤刑加极恶为报淫笔到投生 诗曰:醒得迷途已瞑眶,冤冤相报始昭彰。 生前不结佳人爱,死后谁瞑才子狂。 刑判泉台惊赫赫,身填孽海叹茫茫。 前生再世君休问,欲债从来须尽偿。 话说花春听了素馨、青莲这番言语,跪在案旁说道:「我与二位美人缔姻谐 欢,皆出于两情相愿。就是事破丧身,亦是劫数所关,无可抱恨。记得那年重至 园中,于梧桐树下,遇见二位香魂,曾为我备述前情,绝无怨语。为何今日在大 王案下伸诉,又另变了一种言词?」 青莲、素馨答道:「我二人死之日,早已在大王案下呈诉过的了。那时园中 相会,因你阳寿未绝,恶贯未盈,非伸冤雪恨之时,故耐忍不言。况埋土之尸骸, 还望与我殡葬。讵知你只恋生前之爱,不怜死后之身,竟将月下嘱恳之言,付诸 度外。冤家愈结愈深矣。」言罢,立过一旁。 又唤满池娇到案,池娇向花春道:「从来婚姻大礼,必遵命于父母,一经定 聘,无可更移。那时我到香莲庵焚香了愿,你竟潜身芸房,向我进言挑逗。后又 乔扮尼僧,夤夜入我闺房,蜜语甜言,百船狂谑,词淫非礼,偏说得动人。一时 被你炫惑,失身相从。后因汪姓姻期渐近,自思节孝不能两全,只得自缢捐躯, 甘为不孝女,且作守节妇。岂知前之从汝,乃已失节;后之死汝,并不得谓守节 也。害奴节孝难全,空殒一命。你道是冤家还不是冤家?」 池娇言罢,又唤红日葵到来,向花春道:「我与你玩月相逢,只因一念怜才, 订以琴瑟之好。虽缔盟私约,亦非闺淑所宜,然使奴蹈私盟之诮,不成苟合之愆, 则遣冰求合,或者得了其缘,而秋莘虽抱狠心,亦无隙可乘,唆耸老父矣。乃甫 许乘龙,遂思跨凤。屡言不听,潜入香闺,致令祸生不测,嬖妾得乘衅以生波, 贻我父以割慈之痛。詈汝谓冤家,然乎不然?」 日葵言罢,又唤窦瑞香到案,向花春痛骂道:「士心恶行的冤家!你也有今 日到此么?奴在大王跟前,须把你设计奸淫的罪恶,重为剖诉一番,看你还有何 说!奴未婚守义,誓不适人,即魂离冢畔,难为交颈双鸳;而影只枝头,愿作悲 鸣寡鹄。你与恶尼纠合串通,混迹香莲庵内,夜间乘醉相污,狂淫无忌,使奴含 冤莫诉,负屈难伸数年。冰洁霜清,一旦玉瑕镜破,事败丧身。既未能标节操于 生前,又何面见亡魂于地下。即从前共姜之义守,班惠之贤声,尽成画饼矣。」 言罢,犹恨声詈骂不已。 后又唤颜金英到案,向花春道:「我与你前生有何孽债?乃屡屡与我结尽冤 家也。那时舟泊河塘,我自与婢女仰天论月,你何故隔舟接语,眉眼勾情。后在 山姑丈署中偶会,你就暗递情词,夤夜越墙至我卧室,仅暗图佳好,不为明订良 缘。出京数月,后应召进都,全不思率兵平寇,岁月久长,未了之缘。宜托其谋 于月老,以为后图,竟放了断线风筝,自向边关去矣。以致我情伤破镜,别梦时 牵,恨锁长眉,红颜渐损,忧思积郁,一病流恹,不久赴泉台之路矣。非有冤家 相缠,我颜金英亦何至于斯!」 金英言罢,又唤濮紫荆至案,潸然出涕,向花春声声哭骂道:「使我玷闺辱 父,殒命贻羞,皆是你这负心短命冤家之罪也。你既读孔圣书,岂不达周公礼? 礼有云:「男女巾栉不同。『又云:」内言不出阃,外言不入阃。』语言礼 貌之间,且谨严若此。你何故乔扮女优,混入梨园,又在我房中吟诗挑逗,卖弄 才华,谩与我合枕同衾,突然狂谑。那日因误中奸计,玷不可磨,遂与尔有白头 之订。 岂知你一去都中,竟忘情负约矣。即因误期改武,留恋京师,未暇出都践约, 而遣冰纳聘事有可为,乃竟蹉跎以过,音信杳如。适值家父迁任广西,我只得留 书一函于梅婆处寄汝,还祈你信不寒盟,远来践约。书中言语,无不可悯可怜, 岂汝占鳌得志后,路过广陵,曾不至梅婆处探予消息,故未见此书耶? 抑曾览过此书,竟尔付诸度外耶?那晓我到广西时,犹眼穿肠断,盼望经年。 后迫于父命,赘婚入署成婚。不料其后,偶被他检出所赠之图画,并有几幅落款 诗词,因即勃然怀怒,赴诉严君,将奴尽情羞辱,立写一纸休书。我无面偷生, 竟尔含冤赴冥。 今日相逢,即剖汝之心,啖汝之肉,犹不足以雪我之恨也。「 紫荆言罢,又把那一众怨鬼,为花春所贻玷亡身者,一一唤进伸诉一番。花 春暗想道:「我在迷园中倚强设计,霸占娇娃,令其丧身失节、死结冤家者,固 无论矣。若十美人之与我谐欢成爱,皆是你愿我贪,成佳人才子之缘的,即如瑞 香事败投札,池娇临死寄诗,犹是缠绵恳切,绝不露半句怨言,为何地下相逢, 把铭心镂骨的恩情,尽变为切齿咬牙的愤恨?信乎,生前结爱,死后成冤也。」 那花春俯伏案下,正在腹内寻思,只听得阎王高声喝道:「你在生时,恃了 一副风流面庞,勾迷闺媛,宜罚你受粉骨扬灰之苦!」遂喝令小鬼,把花春撩去, 双足倒竖,将头颅放入磨盘中,两鬼擎住,两鬼把磨挨动,痛得钻心刺骨,肺腑 如螫,其苦亦不可以言罄。几经磨折,渐渐化为脓血,尔时是不止一遭矣。岂知 魂中又有魂,魄外尚有魄,渺渺然飘荡远出,如欲遁避一般,被两旁小鬼撩住, 抓向阎王案前掷下。 阎王道:「他在生时巧语花言,惯恃那一张利嘴,引诱得仙子临凡,嫦娥想 嫁,该罚他受割舌敲牙之苦!」小鬼听令,举手揪住发根,仰面擎起,遂用斧凿 将齿牙敲落,割去舌根,流血如漂,倒地乱滚。 那时痛犹未绝,阎王又道:「他在生时,惯会飞纵重墙,入闺淫谑,宜罚他 受刀山之苦!」小鬼又把花春扭至一座山前,只见山上高高下下,叠叠重重,密 竖利刃,锋尖向上。花春一见此山,不觉心惊肉颤,悚惕异常。俄被小鬼从空抛 起,似近云霄,倏时坠下,身着刀尖,难免刺腹穿心,肝肠断裂。尔时魂死魂飘, 又被小鬼捞住,掷向阎王台下,问道:「风流才子乐否?你道那长春岭上紫云道 人,还是有德于你,还是有冤于你?」 花春闻话,挥泪道:「犯鬼在生时,唯刻刻铭感那道人不忘。至今追思前事, 那道人直是我冤家也。」阎王道:「今日若不将前因后果与汝说明,你哪晓冤冤 相报之理?」遂令罚恶判官取冤报簿过来,掷于花春。花春跪接细览,见一页上 写着:自己前生,姓梅名雪,与友人江潮交甚厚。江潮妻有美色,私与通焉。二 人欲设计害潮。潮知觉,气愤出家,净修数十载,尸化成仙,居于长春岭紫云洞 内,号曰紫云道人。 梅雪虽有一端淫恶,后因梅心改过,广行善事,故死后投于花富户为生,名 春字金谷,品居上爵,寿享古稀,子贵孙贤,绵绵获福。只为江潮虽化凡身,不 忘冤债,因访梅雪再世为花春,陋颜抱憾,动念风流,既起孽根,可偿淫报。故 于桃花村化骸、赠药坚其淫心;于水园中遇难相救,留其淫身于半桥村,吟诗教 画,成其淫事;于紫云洞赐食授法,壮其淫胆。 花春看罢,含泪点头道:「原来此事,皆关前劫。我生时真如在梦中耳!」 阎王道:「报虽如此,你又不可以是是非非,皆前生劫数所关,无可回挽也。 试看后注,便有分晓。「花春又把后边注语细细看道:若花春能悔心于淫欲 风流,规身于廉耻礼义,则唯兹恶报,并可转为善缘。如陋颜脱化,不作风流举 止,可为儒雅丰裁;补天丸即无所可用,而醉心丸亦可用诸除奸锄恶之场;作诗 成画,亦得救重危之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;至于教枪赐食,力壮身轻,自可兼文 武全才,树奇勋于王国。总之,祸福无门,唯人自造,有改过悔非之一念,即转 祸为福之一机也。可不戒哉! 花春看至此,唯是捶胸跌足,悔恨无及已尔。阎王道:「凭你在暗室屋漏中 作一亏心事,我酆都中已闻,若雷见电,纤悉无遗。故阴阳虽然间隔,善恶无不 昭彰。因你在生,有散财济困一善,故地狱之苦今且免汝。至于你生前罪恶滔天, 轮回之下,该贬汝于毛禽兽族之中,但以你身前孽海深深,若不暂转人身,焉得 清偿欲债?且俟来生,到我案下,然后罚你永堕兽胎,披毛万世!」 花春叩谢已毕,遂令书吏备了文书,差鬼役解去投生,嘱令孟婆处迷魂汤可 不必与他饮,使他前生后世,如隔一梦,冤冤相报,腹内了如。那花春随了鬼役, 所过府县城隍处,一一去投了牒文。到了该县城隍署中,那鬼役递了牒文,自回 去了。城隍就当堂把文书拆览,遂唤鬼差,押去投生。鬼差领了牒票,一路押去, 行到一所高大墙门首,立住了足,高唤几声。 只见里面有一白髯老者,扶杖出来,见了花春,遂拭泪叹气道:「孽根来矣。」 没奈何,引了花春,一重重行至内边楼上内房门首,把花春一拐,打入房中。 花春眼前一阵昏黑,霎时负痛异常,启眼开来看,已成一婴孩矣。只听得稳 婆在旁说道:「恭喜添了一位千金。」已自知转了女身,口中虽不能言语,而心 内已洞然明白,知此身不投于别家,母即堂嫂杨氏,父即堂兄晴园也。上有两兄: 一名花贵,年方七岁;一名花荣,年方五岁。晴园与她取名曰艳姣,却因父母性 喜弄璋之庆,故于女不加珍惜。 到了周岁,时乳娘怀抱手中,偶至书斋游玩,见这须图书画幅,一一皆前生 手迹之存。书休琐叙。未及二载,那生身母竟尔一病身亡,父亲续娶继母槐氏, 凶悍异常,屡屡受她凌虐,苦不胜言。奈晴园又常不在家,日夜出外游荡,家中 一应出入总账,尽托人管理。日常来往之人,俱是一班流涎富厚、骗费金银的小 人。 艳姣虽幼,目击能知,暗想:「晴园这分家资,皆是我前生分与他的,怎奈 他挥金如土,日逐消磨。」心中未免愤愤不平。又见会了几场冤案官司,自己却 毫无胆气才干,专托那几个流名讼棍,唯将银钱挥用而已。岂知人祸未消,天灾 又至。遭了一场回禄,把一座峻宇雕墙的房屋,尽变为瓦砾之场。其中明珠美玉, 异玩奇珍,亦俱付诸一炬。 那时迁了住居,焉及得祖居之高大华美,正所谓沧桑变幻,转眼可怜。无奈 相犹不回头,唯将田产变卖,以为挥用之资。约又过了数载,花贵、花荣已被晚 母朝夕打骂,暗算死了。艳姣已十二岁,不料长了一岁,那晚母欺凌之态更甚一 年,饥无食,寒无衣,哑口吞连,苦向谁诉? 一日晚间,偶从继母房前经过,听得喃喃有笑语声,心窃异之。因见窗外有 块假山石,艳姣遂跨身而上,轻将舌尖润破纸窗,偷觑里边。只见槐氏与一少年, 坐在床沿,裸体相戏。艳姣认得此人非别,即槐氏之表弟:「平日间不常来往的, 不知何时勾搭上?今父亲不在家,乘隙行此勾当。」 只听房内一阵啧啧亲嘴声,淫/ 荡喘笑声,视内只见二人在榻上赤条条、嘴 对嘴搂成一处,那表弟腰下一件白松松、头粗根细约五寸余长的东西翘翘的,只 见继母玉指捏住那东西,看一会,弄一会,用嘴含吮一会,那物被吮吸的渐粗渐 长,青筋暴暴尖尖红头。继母把两脚高高翘起,那表弟就把这五寸长的东西向继 母小便处插了进去,一抽一抽;继母双手扳住那表弟屁股,乱颠狂颤,口声嗷嗷 声不绝。 看了许久,见二人欢态频形,娇声屡唤。看到出神之处,顿觉两颊微红,淫 心顿炽,不觉一阵热烘烘从腹下流出,阴/ 户似小解一般。伸手一摸湿淋淋的, 不禁失声,唤了一声「啊呀」。声音惊动房里交欢之人,见槐氏顿时把那少年推 开,顺手牵一汗巾,束好胸膛,口中嚷道:「哪个泼胆贱人,在窗外窃视!」 艳姣急欲逃避,岂知闻声胆破,慌忙走下,一足踏空,已倒身于地,负痛不 止。见槐氏已持灯出外相照,不能遁匿。槐氏走近,一把揪住,拖进房中,狠声 骂道:「你这该死贱人,擅敢潜身窥探我们么?今日自投死网,决难饶你!」 艳姣跪地哀告道:「女儿偶从此间行过,听得母亲在房,不知与谁人言语。 女儿听不仔细,只道是父亲今日回家了,故立于窗外一视,不知母亲与表母舅在 房闲谈,女儿实无异心,还祈女儿无罪!」 槐氏道:「你这泼贱,尚敢巧言哄我!既道是你的短命父亲回家,明朝自见, 何必在窗外窃探?及见我与表母舅在房,就该速避矣,你『啊呀』之声,为何而 出?这是你明明窥探我事迹,欲向你父亲跟前搬嘴,故不如此?」艳姣道:「女 儿若有此心,身随灯灭!母亲暂恕女儿数日,若果造言诽谤,然后处死女儿,也 未为晚。」 槐氏道:「我看你年尚稚幼,倒会放刁藏恶,巧语哄人,将来长大,如何容 你!」 艳姣见话不来头,只得向奸夫身旁,哀求救命。那人冷笑道:「此事我如何 做得主?生死之柄,在你母亲掌中。」那槐氏硬心如铁,就解下束腰汗巾,重把 衣襟钮好,然后将汗巾递与那人,两头拽住,顿时欲把艳姣缢死。艳姣睹物惊心, 自分今宵必死,唯是乞怜求救,顿足呼号。 正欲收缢,只听得睛园在外面嚷道:「奸夫泼妇,休得如此无礼!」急急奔 入,却被那人兜心一拳打倒,纵身而出。艳姣颈上的汗巾,槐氏遂顺手牵去了。 只见晴园倒伏于地,叫痛连声,指着槐氏骂道:「原来你这淫妇,在家干出 如此泼天大事,少不得死在我手!」 槐氏被骂,竟毫不知过怀惭,反昂然与丈夫争论道:「你日夜在外伴宿青楼, 全不念我在家中影只形单,孤帏寂寞,竟活活做了一个孤孀,是谁之过?我不去 寄迹于秦楼,荡身于楚馆,逞是放债于你处的了,你为何但知有己,不知有人, 狠心至此!我今日将此命拚了你罢!」遂尔乱撞乱噬。 艳姣心内,虽十分怀恨,不免上前劝道:「母亲且请息怒!」反被槐氏举足 跌开,艳姣只得吞声忍气,步回房内默睡。暗想:「槐氏如此狼心虎胆,我父亲 旦夕要被她吞噬矣。教我弱质伶仃,亦无力可救。」是夜神思恍惚,枕席难安。 明日起来,并不见父亲出外,意欲进房问候,却又苦于槐氏不容。不意过了 数日,一日到黄昏时分,听得槐氏在房咿咿哑哑地啼哭起来。艳姣正在疑惑,只 见槐氏住哭出房,说:「丈夫患病数日,适才已经气绝,叫那杨家表弟,快去通 报亲戚,整备丧事。」 艳姣心内明知父亲死得蹊跷,怎敢多言惹祸?不数日,丧事已毕。槐氏的表 弟,竟常在家中坐落,一应家务杂事,槐氏尽托他料理支管。正是权握令行,二 人只是把艳姣狠狠凌虐,故自晴园死后,艳姣之受苦,更百倍于往日。然究以艳 姣在家是眼中钉,一日,竟把她远卖于武林钱塘门外一家姓汪的为婢。那家是个 大户,主人号雪塘,年约三旬余,颇能优待下人。 见了艳姣,甚喜她眉目清秀,与她更名为艳艳。怎奈主母妒悍暴虐,更甚于 槐氏。艳姣自到他家,那为婢之苦,又不待言。 吃打受骂,过了两载,已是十四岁了,身躯渐渐长成,抚形自顾,竟宛然一 女子矣。一日,窃镜相照,只见眉横翠黛,眼净秋波,虽脂粉不施,而丰姿自尔 绰约,一副俊俏面庞仿佛记与前生无二。更可异者,年虽尚幼,一点欲心,早有 时勃发如火,不能按遏,只碍于主母拘束维严,故不敢通情奴仆。岂知主母见她 年渐长大,面容又如许秀丽,心中愈加不悦,万般凌辱,无事生非,那家法相加, 更甚于众丫鬟几倍。 那日正值三春时候,后园中碧桃花盛放,命艳姣前去攀折。艳姣奉命来到后 园,觉风和日丽,鸟语花香,一派春光,正是怡人天气,因恐在园留恋,来去迟 延,归房又不免见责,故不敢恣情观玩,只是急急欲觅那碧桃花树,攀折数枝。 无奈树皆高耸,举手难攀。正在树下徘徊观望,只见那边来一园童,笑吟吟 对着艳姣问道:「姐姐,呆立在此做甚么?」艳姣道:「我奉娘娘之命,到园折 取碧桃花枝。怎奈树高不能相折,恳哥哥踏上,与我折取数枝下来。」园童笑道: 「你看如许高树,我又不是猴猿,如何叫我扒上树枝?既然你要折花,那边假山 旁侧,有数株低矮的,可以折取,你且随我前来!」 艳姣随那童子行去,转过假山侧旁,见里面有一座亭子,两旁围着纱窗,中 间设着杨妃睡榻,榻上枕褥齐备。那时被园童引进亭中,竟拥抱入榻上求欢。艳 姣此时,已是撩乱春心,不能止遏,只得顺水推船,凭他宽衣解带,款赴阳台。 岂知抚弄移时,唯觉痛苦交加,不能承受。那园童尚未肯止戈,艳姣只得厉 声大喊,挣起下榻,将衣裙束好,自步向假山上折了碧桃花数枝,胆战心惊,急 急回到房内。 只见那主母竖眉怒目,喝道:「你这该死贱人,我命你到园折取花枝,为甚 去了多时?」艳姣战兢兢,跪地禀道:「婢子奉娘娘之命,往园内折花,见碧桃 花树尽皆高耸层层,攀援不着,因在园中寻觅许久,始见有数株低矮的,傍着假 山侧畔,婢子遂折此数枝到来,故尔略迟了须,乞娘娘恕罪!」 那娘娘骂道:「你这贱人,偏会胡言说谎!明明在园内偷闲,不知干须什么 勾当,还敢在此造舌么!」遂喝令众侍女将她上下衣裙剥尽,仰缚于并春凳上, 用皮鞭痛抽一百。 艳姣苦苦哀求,又增了十记,打得皮开肉肿,惨不可言。这种厉害家法,亦 不止此一则;艳姣身受其苦,亦不止此一遭。 话删絮烦,书提总领。又一日,艳姣偶从主人书斋经过,见主人在里边握笔 吟诗,作吟哦之状,听得他吟成起二联,口中只顾念道:一点娇黄点额头,怀春 人倚隔江楼。 六朝旧事凭谁问?三月闲情只独愁! 艳姣倚立门旁,听了久许,那主人忽抬头看见,问道:「莫非娘娘遣你到此, 请我上楼么?」艳姣回言:「不是。」主人道:「既非娘娘差遣,你在此偷闲玩 耍,少顷娘娘知道,怎免那厉害家法相加?」艳姣道:「婢子岂敢偷闲?因见大 爷在此吟诗,故伫立窃听耳。」那主人笑道:「我吟的诗句,你哪里听得来?」 艳姣答道:「莫说婢子能听,就是适才大爷未成的诗,婢子实能续下。」主 人不信,遂唤艳姣进内,将诗笺付予她道:「你既如此说,试续下四句与我看。」 主人说罢,遂自踱开。艳姣侧立几旁,把尖纤玉手,轻执银毫,即续四句道: 残月岸傍牵客梦,晓莺声里送君舟。 最怜飞絮飞花后,又见萍漂付水流。 艳姣续罢,送过诗笺。主人接览,不胜惊异错愕道:「原来你竟有如此俊逸 诗才!即残月一联,尽可压我前句矣。」又去书页中取出一题,上写着「题苏小 小墓」,主人谓艳姣道:「我与你联句吟就此诗,你可必酬接否?」艳姣答曰: 「能。」主人起句吟道:花腮柳眼泣斜阳,艳姣遂握笔题云:不见苏家小小娘, 谁把芳魂埋携李? 主人见了此句,沉思久之,然后接道:空留残梦绕钱塘。春藏古巷浑无主, 艳姣不假思索,遂接道:月冷吴山怨自长。油壁香车人去后,主人接道:青骢聊 复踏贤倡。 不知联句之后,又有何事?自有下回细表。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02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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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用户匿名发帖 发表于 2011-7-29 20:57 只看TA 17楼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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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空幻中果报既昭鹦鹉唤大梦始觉 诗曰:前生孽债此生偿,受尽颠离暗自伤。 三载秦楼恣蝶采,十旬禅院任蜂狂。 欲心劝尔须惩遏,淫报从知不渺茫。 两世风流一梦觉,回头幸未晚榆桑。 话说艳姣与主人联句,吟成七律一首,主人惊叹道:「我平日才名流布合郡, 文人学士皆奉我为诗宗。今日与你联吟,反令我一时应接不暇,真异事也。我有 一题在此,还要试你一试,与我再赋七律一首。」因即取出诗题相示。艳姣接览, 写着「未开花」一律,韵限「开」字。遂谩展云笺,轻提银管,竟以自己比了花, 正意夹写的吟就一律,诗云:倾国名花满园栽,一丛蓓蕾破新苔。 芳心羞向东君诉,含蕊还须羯鼓催。 顾我藏娇如有待,笑他卖俏独先开。 无穷春色勾留住,吩咐狂风莫浪摧。 看官,你道艳姣自幼并不曾读过一句书,为何能吟诗联句?这皆是她前生的 宿学,因迷魂汤不饮,所以满腹锦绣词章,并不遗忘一须,仍是一才子也。那主 人看了艳姣所吟之诗,喟然长叹道:「此诗风流倜傥,迥然不群,即觅诸名人彦 士之中,亦难多得,何可使美玉明珠,常为淹没!我欲亵汝列于小星,为花朝月 夕唱和之一乐,未识尔意如何?」 艳姣道:「婢子得蒙垂眼,何感如之!但恐主母不容,难谐好事耳。」主人 道:「我亦虑及此。但意难舍汝,我今夜归房,须把甜言蜜语,苦苦恳求她一番, 必祈相允而后已。」 那时主人起身,把双扉掩上,欲与艳姣度高唐之梦。艳姣道:「婢子来此, 已耽搁许久,恐主母见责,不敢从命。」主人注目凝思道:「我实忘怀,汝须急 急进内为妥。但有一言告汝,你主母夜间睡性颇好,若再多饮了几杯酒,竟尔熟 睡如泥,毫无知觉。我今夜将她劝醉,可与汝在后楼相会,你须先至那边俟我。」 艳姣允诺,遂急急启扉而出,来至楼上。却喜主母在床午睡正酣,不至究查 加责。 日间无话。到了晚来,忙向厨房催取夜肴送房中,自有众侍女轮值在旁斟酒。 见主人频频相劝,那娘娘已饮得两颊晕红,渐形醉态。少顷,掇去残肴,服 侍娘娘安寝好了,众侍女亦各个自去安睡。艳姣因主人有约,只得悄悄行过厢楼, 把后房门轻轻挨开,将身闪进。只见一轮皓月,映照当窗。艳姣又把纱窗轻启, 那月光射满楼中,胜比高烧银烛。 无何,主人至,遂尔拥入锦帏,鸳鸯勾颈。岂知初鼓交矛,直至敲残五鼓, 略破含花。顿觉裂痛交加;艳姣因不敢败主人之兴,只是紧咬银牙,熬疼忍痛, 以承受耳。既尔雨收云敛,各自抽身,订以明宵,仍在此间赴约。艳姣把门窗掩 好,自归寝所,和衣而寐。暗想:「女子破花,果有如许艰苦者!我今夜含花已 破,明日再会阳台,自有乐而无苦耳。」 话删絮繁。单说艳姣与主人后楼赴约,接连数次,讵知交合之际,虽已破花, 一如未破花时之艰苦,无一次不咬牙频蹙。看官们,你道此何以故?这皆是彼苍 欲报她前生极恶,恐其遍为淫债之偿,未必不反受淫中之乐,故使伊生成热如炽 火之淫心,偏又生就狭不容物之牝户,巫山会上,仅觉有咬牙蹙额之形,并不得 勾颈偎腮之乐。造物之禀性赋形,能曲为一人布置有如此,果报之法,可不畏哉! 此是表语,不必多提。 却说艳姣一日谓主人道:「婢子前日承蒙许列小星,未识曾在主母跟前道及 否?」主人道:「我也日挂于怀,所以逡巡不敢进言者,盖有深意存焉。娘娘的 性情,你也深晓。倘我言既出,她执意不从,恐一惊狮吼,难聚鸳帏,不特无以 为久远计,即目前之欢爱,亦将断绝矣。」艳姣道:「离合自有定数,焉能虑得 许多?须与主母一言,则允与不允,凭诸天命而已,免得时时系念,梦寝难安。」 那主人应诺而去。 是日无话。到了次早清晨,只听得主母在房嚷闹多时,遂唤艳姣进房,竟不 问缘由,重重将她拷打一番。那主人也不相劝,竟气愤愤下楼去了。艳姣被打, 明知不允纳妾,故有此一番举动。那娘娘遂令家人去唤方媒婆进来。不一时,媒 婆唤到,要她立刻将艳姣卖去,身价银不计多少。 事有凑巧,适值一山东人到杭脱货,欲娶一妾回家。方媒婆与他撮合成事, 兑过银两,催逼艳姣下船。那娘娘又令两个家人,押送艳姣到了那客人寓所方回。 艳姣思与主人一别,无奈主人并不见面,只得吞声含泪,出了后门,与方媒 婆并两个家人,一同下落舟船。不一时,泊舟上岸,到了寓所,方媒婆与家人自 回去了。 艳姣见那个客人,年近四旬,生成一副奸险的相貌,正在房中把零星物件检 点收拾,打点次早起程。见艳姣生得柳腰袅娜,姿态嫣然,不觉欣喜非常,遂取 出几两碎银,令童儿往衣铺中,买几件衣服与艳姣更换。是夜特备一夕盛肴,相 与酌饮。少顷饮毕,拥抱入帏,免不得布雨兴云,叙新人之豪兴。而艳姣之不能 容受,其苦仍复如是。 到了次早起身,先将铺程物件发下船中,然后艳姣与那客人并童儿三人,一 并下去。一路无话。那日船过太湖,正在黄昏时分,因见月明如昼,正可赶路夜 行,又遇顺风,故竟拽起满篷,顺流而去。艳姣正在舱中饮酒玩月,只听得耳边 忽起一阵狂风,艄上舟人喊得一声「不好了」,那船儿遂倾覆水中。 艳姣在水挣扎多时,已渺渺茫茫,毫无知觉矣。无何醒转,不觉头晕眼花, 静息半晌,开眼看时,见身已在一舟中。转睛细视,似一只渔船模样,有一年老 婆子在艄舱中煮饭,还有一人在头上网鱼,自己身上,倒换了一身衲裰干衣。艳 姣与那婆子动问一番,方知幸得她儿子捞救,十分铭感。是夜在她船内过了一宵, 那婆子自然细问根由。无待琐叙。 到了明日,把艳姣衣服晒干,仍与她换好,谓艳姣道:「你既无家可归,无 戚可依,须寻一安身之所为要。」艳姣闻言,踌躇道:「敢问老婆婆,这里近处 可有清静尼庵否?」渔婆答道:「此间有一座宝花庵,共有十余个尼僧在内庵中, 颇也饶富,但不知小娘子意欲如何?」艳姣道:「如欲投向庵中,为带发修行之 举,敢乞老婆婆引我到庵,且见机而作,以图安身之计。」那渔婆道:「这又何 难?就引你至庵便了。」 那婆子遂把船摇动,不一时已至庵前,将船泊住,二人上岸,同进庵中。艳 姣问明当家是谁,遂把前情细剖,谓:「愿在庵中带发修行,帮做须零星杂事, 黄齑淡饭,是所甘心。」尼僧见说,遂尔允诺。那婆子见艳姣安身有所,遂作别 出庵去了。 且说那宝花庵众尼,皆是俗缘未净的,故络绎有风流子弟在庵宿夜。谚云: 「近水则湿。」艳姣在庵渐久,遂有尼僧前来串通撮合,亦不免与这须浮头浪子 兴云巫峡,布雨阳台。因艳姣颇能随众,故在庵与众尼甚相契合。 自四月初旬到庵,韶光忽忽,又是清秋天气。这数月中,虽云寄迹于芸房, 无异埋身于楚馆。那一宵,与一个风流浪子,共宿纱帏,方毕风流之度,正在朦 朦熟睡,只听得一声喧嚷,打进房中,竦然惊醒。见有众光棍手拿绳索,赶近床 前,竟把艳姣与那个少年缚住,衣衫俱不及穿。 那时拖出房中,把二人僚于山门首地下。只见那边也捉破几个尼僧,一同捆 缚于地。只见当家尼情极,向众光棍苦苦哀求道:「贫尼们愿罚。只要列位出口, 无不遵教!敢求列位放了他们,日后再不敢如此。」 内中有一个人说道:「既有师父如此说,再恕她一次。但在这个女子房中缚 住的王三,我与他实有旧冤,今日相逢狭路,怎肯饶他?我们当连夜解至吴江, 送入县中,凭县主太爷如何发落。」那时哄动近村闲人,争来观看者指不胜屈。 艳姣含羞闭目暗想:「何独是奴命乖,撞着这个冤家,与棍徒偏有夙仇。彼 欲雪怨,将我如此露丑出乖,殊可恨也。」 不说艳姣怀惭抱恨。单说棍徒将二人扛下舟船,连夜往吴江进发。天明入城, 方与艳姣解索,穿了衣衫裙裤。又与王三穿了一条禅裙,解进县中。那时县主升 堂发落,自各个问讯一番,将王三重责四十板,枷号三月。艳姣虽不至刑法相加, 怎禁得看审之人,挨满丹墀,已弄得满面含羞,置身无地。知县审罢,令押艳姣 于官媒处,觅主官卖。时值一苏州冷公子,路见艳姣,兑银买去,即时下船进发 姑苏。 艳姣见那冷公子尚在青年,丰裁俊雅。暗想:「他今日买我,决是纳妾,我 得此人,偕老终身,亦可无憾。但恐命遭颠沛,又有变端,亦无如何也。」 那冷公子在船无事,唯与艳姣细细诘问前情。艳姣遂以自幼丧母,被晚母欺 凌,卖于杭城汪府作婢;以及与主人联句称异,许纳偏房,因主母悍妒不容,顿 时卖出,并舟覆太湖,寄身庵内之事,一一说明。冷公子道:「如此说来,汝之 颠沛,可谓极矣。我还有言问汝,适才所云:」与汪姓主人联句吟诗『,这诗词 若还忆得,愿闻佳作。「 艳姣微笑道:」俚句何堪渎听?既是公子下问,不敢深讳。「艳姣就把续句 联吟二首与《未开花》一律,一并背与冷公子听了。冷公子道:」此乃才子之笔, 卿虽聪俊,恐此诗未必是卿所作。「艳姣道:」若公子不见信,恳试妾以一题何 如?「冷公子道:」此言甚善。「正在构思命题,适见一蛱蝶飞入船中,因即指 秋蝶为题,韵限」飞「字。艳姣得题,顿时赋成一律云:回首秦楼事已非,才逢 秋色便依依。 从来不向残花宿,此去谁怜好梦稀。 沉醉秋丛轻剪雨,徘徊小院冷侵衣。 只因未了风流债,采得寒香故故飞。 冷公子见甫命题,而诗已成,已唧唧称奇,及览诗,不禁大讶道:「卿果有 如许奇才,顷所背之诗,信非冒袭也。我冷梦梅何幸而得此才貌佳人,奇缘不偶, 岂谩以抱衾之职待卿哉!但有一言当为卿预告,我家大娘万般贤淑,唯提起纳妾 一事,则顿时怒气迸烈,不容分说。因我家有一座别墅,离家数里,我久矣蓄心 欲纳一宠人,贮于此处。卿此去须安身在别墅中,庶几可免是非。」 艳姣道:「妾既归君,但得不时与君相聚足矣,何论其在家中在别墅哉!」 是夜在船,不免巫山一度。而交媾之下,艳姣仍毫无乐境。 一宵易过。到了明日,已至苏城,命船家弯进红杏村中。泊舟上岸,引艳姣 进了园门,遍园观玩一番。虽不十分丽艳,而亭榭池塘,颇也点缀得精雅可爱。 游玩许久,行至一所庭中,见里面新砌断靠壁,排着一驾方厨。那公子举手 启落暗闩,双扉顿启,里边又有小小坐室两间,谓艳姣道:「你安居于此,只消 把双扉掩好,竟是神鬼不觉的了。 日给三餐,自有园童送进。卿在此,或刺绣消闲,或吟诗遣闷。我若得暇, 自不时进来与卿一会,切不可随时启扉出园。因我有这须文人诗友,常在园中络 绎往来,而大娘又不时遣人到园打听消息,倘一撞见,是非难免。」艳姣谨称知 晓,二人又一度阳台,然后冷公子辞别而去。 且说艳姣紧闭在内,竟如关锁牢笼,心中怀闷不已。流光易逝,又是秋尽冬 来。朔风凛冽,淡月凝寒,一派寒冬光景,倍觉愁人。冷公子虽不时进来,却只 在日间片刻之流连,而晚间总不敢留宿于此。艳姣居此,真觉度日如年。寒冷空 帏,难堪寂寞。那一日,彤云密布,大雪纷飞。 艳姣暗想:「如此雪天,料无人到此,不免出外观玩园中雪景一番,少遣闷 怀。」遂尔步出双扉,行至庭外,绕着一带回廊步去。但觉山失孤峰,片片堆成 银世界;雁迷寒影,纷纷妆就玉楼台。 正在观玩,只见一人头带毡笠,身披毡衣,跨驴而至。艳姣急欲回避,定睛 一看,却原来是冷公子。遂迎公子下驴,同至飞云阁上,命园童暖酒进肴,相与 赏雪观梅,以为一乐。那时谈心畅饮,竟忘却归家。 无何天色已晚,见雪愈下得大了,竟一片片如鹅毛剪下,云低风冽,天气正 寒。冷公子不能回去,是夜在房同宿,自然锦帐生春,漏尽五更还作夜;绣帏拥 暖,雪高三尺不知寒。虽乏雨云之趣,偏多恋恋之情,喜孜孜过了一宵。 二人熟睡方醒,只听得外面双扉打破,拥进多人。艳姣急欲起身,已见一妇 人走近床沿,把帐帏拽起,指着艳姣骂道:「你是何处青楼娼妓,敢大胆在此安 宿!」遂喝令众使女,把她赤身拖出衾中,用麻索捆缚了,拖出庭中,竟投于阶 前雪内。 艳姣身甫着雪,已冷得三魂渺渺,七魄悠悠地去了。不知死去多时,觉身上 微暖,渐渐苏醒。睁眼看时,已不在冷公子园中。数椽破屋内,唯有一老婆子在 内煮饭浇汤。艳姣细问其故,知被冷家大娘作主,许配与他儿子苏秀如为妻,文 契现在,其子已往街上整备鱼肉、烛马等物,即在是晚成亲。 挨至黄昏时分,草草毛毛地成了亲。讵知苏秀如是一个佣工的窘人,室如悬 磬,家少储粮。老母在家,唯绩麻沤绽,助给三餐。自与艳姣成亲,又增了一口, 未免日给难敷,贻嗟瓶罄。艳姣际此光景,怎能消受得过。又见秀如出外佣工, 归家日少,因结识了间壁一个开珠宝铺的。那人姓凤,号集梧,家住南浔,曾约 于某日黄昏后私奔。 到了这日,悄悄与那人一同下落舟船,意欲同回故土,把艳姣安顿家中,然 后再至苏城。不料三更时分,行至僻静河塘,两个舟人竟持了明晃晃两把利刀, 抢入舱中,把集梧一刀砍死。艳姣急待声张,那刀已架在颈边,唯哀求饶命而已。 船家道:「若不声张,决不伤汝。这是一座寺院中僧人,托我二人在苏行此 勾当的。若遇姿色妇人下船,总要下须毒手,你也该遭此劫,不必伤怀。」言罢, 把尸骸撩入水中,遂把橹乱摇,摇至一所,泊舟上岸。 一舟人引了艳姣,弯弯曲曲行至一个僧房,遂有一众僧人络绎前来,强逼成 欢。那时,被众僧粗卤狂淫,承受之苦,自尔更甚。讵知这寺中共有十余房僧人。 每房淫僧,颇又众多。艳姣每夜轮流而转,污淫之态,何可胜言。日间则密 藏于一所幽室中,见里面已有十余个妇人在内,共诉冤情,知皆拐虏于此。 且说光阴易过。艳姣自虏入寺中,屈指算来,已有十旬,正愁押兽笼禽,无 由得出。适值那晚黄昏,寺遭回禄,火焰冲天,竟难救遏。众妇人乘闹俱拚命逾 墙而出,得脱牢笼。那知艳姣命犯颠离,出寺难行,又遇地棍奸淫,骗拐载至维 扬,竟卖于蔼春院中为妓。 艳姣暗想:「我自破瓜以来,御人多矣。枕衾之下,有苦是负,无趣可尝, 怎禁得寄身于此,朝送旧夕迎新耶?然我欲火时腾,又难久耐,岂能割除孽障, 长守寂寂之空帏?想我丽颜拔萃,正在青年,而抚琴对棋,吟诗描画,又色色精 通。我若为青楼女,自能合郡名流,人人企仰,一为酬接,已令他心醉魂迷,而 云雨之间,聊为画卯点名而已。此志既定,遂安心在于蔼春院中。入院方数月, 而声名已大振广陵。 兼此处乃天下客商辐凑之所,名妓声传,无不契怀赞羡。由是蔼春院中,无 日不车马盈门,所交之人无不称赞,她词赋不让花魁之品,竟有苏小小之风。 且说艳姣在院,迎新送旧地过了三载。时有一贵宦石公子,与她甚相契合, 深慕艳姣词赋之工,故二人得暇常为和咏联吟。不知石公子虽嗜吟诗,而诗学甚 浅,较诸艳姣不啻有涯角之隔。石公子却能下问,所吟的诗反叫艳姣评改,故二 人相交甚厚。那时石公子之父,因放了山东巡按出都,特遣人来迎接家属,故石 公子特来与艳姣握别一番,袖中取出一幅感别诗词,赠与艳姣。展开一看,见是 四首绝句,内有一绝诗云:瑶台旧路渺无踪,两地相思情更钟。 毕竟鹊桥填未稳,关山云树隔重重。 艳姣一览此诗,似于何处见过。沉思久许,记是前生题跋在十美图上的,笑 谓石公子道:「瑶台一绝,非君所作,是一幅美人图上抄袭来的。」石公子惊问 道:「卿何以知之?」艳姣饰词对道:「妾昨夜曾得一梦,梦君赠妾以一幅画图, 妾珍玩之无已。见每幅上题诗一绝,妾尚记忆不忘。」石公子道:「原来有此异 事!我果新得画图一幅,如卿所言者。卿既梦我见赠,我回家即当检出遣使送来。」 言罢别去。少顷,即有侍女送上画图。 艳姣甫为展览,不觉伤心触目,泪落如流,道:「物犹是也,而人已非矣。 我前世孽根,皆起于此。想我自卖身而后,淫债谅已偿清。尚欲偷生于世何 为?「 遂解下一条丝绦,自缢而亡。讵知魂赴冥台,阎王谓:「艳姣冤债未清,寿 年未绝,再至阳间,为人数载,然后可赴酆都。」 那时悠悠醒转,见鸨儿并众姐妹在房看视,诘问缘由,只得吱唔以对。众人 见状知有难言之处,不欲追诘,宽慰数句各为散去。自是艳姣在蔼春院中,又过 了两载,忽被扬州府陶太爷出重价买去,送于督抚柳大人为妾。艳姣甫入内署, 见柳巡抚年近五旬,注目许久,似曾相识,心甚疑惑。因乘间细问侍女们:「老 爷籍贯何处?谁字甚名?」一经盘问,腹内已自了如。少顷唤进卧房,欲御枕席, 对着柳巡抚,不禁忆昔伤怀,潸潸泪下。 柳巡抚见此情形,十分怀疑道:「你有何伤感,不妨对我细剖。」艳姣道: 「我之伤感,不在今生,乃在前世耳。」柳巡抚道:「前世之事,渺茫难知,何 用悲它?」艳姣道:「我前生悔不听君之箴劝,致有今日。我非别人,即君之契 友花金谷所转世也。」 原来这柳巡抚亦非别人,乃即是柳迁乔也。迁乔听到此句,遂吃惊问其故。 艳姣带泪将前生事迹,及酆都受苦,并再世投生之流离颠沛,一一剖详。此 时,不觉悔恨交加,呼号大恸。只听得耳边声声唤道:「花贵人,快须抬头!」 竦然惊醒,乃是一场大梦,见帘前鹦鹉对着他唤了一声:「风流才子乐乎?」 遂破笼飞去矣。 那花春呆思许久,顾问家童:「方才睡去多时?」家童答道:「相公俯几而 卧,约有半晌,庭前花影已将过午了。」花春心窃异。想:「明日,迁乔到来, 遂以梦中之事详述一番。」迁乔亦惊讶不已。又将梦中所作之诗词,一一录出, 与迁乔一同观玩,不禁赞美唧唧。花春暗想:「这鹦鹉一唤而奇梦始,一唤而奇 梦终。此鸟洵非凡种,乃德僧设法变来,点化于我的。」 自得此梦之后,安陋颜之故我,遂绝念于风流。厥后花、柳二人,俱得玉人 合卺,金榜题名,子桂孙兰,爵居上位。此书俱不赘言。 【全书终】 [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00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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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uisstonecui 发表于 2011-8-5 05:42 只看TA 20楼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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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水平低,还是比较喜欢看白话文的小说,庸俗了,诶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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